太初曆一萬零四十年。北俱蘆洲西北上空升起了兩輪太陽。

滾燙的驕陽無情的炙烤著大地,每一口呼吸都彷彿在吞吐火焰,胸口中像是在燃燒。

少年赤腳行走在大地之上。

他衣衫襤褸,裸漏在衣服外面的面板被曬得綻開,流下鮮血。血液又很快被高溫蒸發、散落,週而復始,直到再沒有血液流出來,皮肉也變成暗紅色的死肉。

少年一直往東走,不知道走了多久。

至於東邊有什麼,他已無力去思考。

他一個人行走在荒無人煙的原野上。

一開始,他還有家人,同鄉。後來,他們一個個死在路上。

第一個倒下的是妹妹,倒在地上沒了生息;然後是父親,跟著一群人去尋找水源,一去不回。

最後,是母親。

靠在一棵枯樹下,無神的雙眼看著他,喉嚨上下浮動,吐不出一個字,乾枯的嘴唇動了幾下,闔目而去。

他知道母親想說什麼。

孃的屍體,莫交給他人……

他揹著孃的屍體,繼續走,直到身邊空無一人,才將那具輕飄飄的屍體放下。

沒有墳墓,沒有墓碑,甚至連一張草蓆都沒有。

他頭也不回的離去。他想哭,眼裡卻無淚可流。

少年不記得走了多遠,不記得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還要走多久。

他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裡有一團火想要燒出來,叱問這天公,為何!

抬眼間看到那輪後來出現,被稱為行殃的太陽。

少年目光冰冷,只有刻骨錐心的仇恨。

最後,這股憤恨的火焰從裡向外吞噬了他的身體,荒原上燃起一場熊熊大火。

火焰中心的那道單薄身影無聲吶喊,撕心裂肺。

荒原上再無一人,只有少年即將被自己的火焰燒死,無人聽得到他的吶喊,更沒有人知曉他的憤怒。

一道身影從空中飄落,一揮拂塵灑下一片甘霖,澆滅了火焰。

天地彷彿因為他的出現,都變得涼爽起來。

他是一名道士,容貌不過二十出頭,戴一頂遠遊冠,著一身青色道袍,大袖寬如鶴翼,舉手投足,儒雅風流。

道士手捧拂塵,微低下頭,看向地上那條“黑炭”,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還好,不算白來一趟。”

道士甩了下袖子,數百里外某個駕雲仙人,被揍了個跟頭,差點跌落高空。

仙人都沒敢抱怨兩句,乖乖按下雲頭,遠遠朝道士作揖。

道士抬了抬下巴問道:“想活命嗎?”

被燒成黑炭的少年沒有反應。

道士繼續說:“想活命,現在就拜我為師,給我磕三個響頭,我帶你走。”

他耐心等了片刻。渾身焦黑的少年仰起頭看他,一雙眼睛跟冰塊一樣明亮。

這個人,乾淨的像是個神仙。這是少年心裡對道士的第一個印象,

烈日當頭,道士臉上沒有一滴汗水。看向自己的眼神,像看著一條被草繩串起的魚。

道士指了指自己腳下,與少年之間有十步距離。

他要少年自己走過去。

少年掙扎起身,用盡全身力氣,身體搖搖晃晃,一步步走到道士跟前,跪了下去,用力磕了三個響頭,伏地不起。

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少年嘴唇微動,沒能說出這句話。

他已說不出任何話。

“站起來。”道士淡淡下令。

少年強撐起身子,先站起一條腿,再站起另一條腿,深吸口氣直起腰,肩頭再次一陣搖晃。

道士滿意點頭,是個有大毅力的。

“貧道柑香,來自南贍部洲守歲宮。打今日起,你就是我門內嫡傳。以前的姓名就別用了,你跟我姓,歲十有二,名字,就叫嘉年。”

剛剛被賜姓又賜名的少年,腦海中浮現出三道人影與一個村落茅屋的畫面。

道士柑香淡淡說:“都沒了。”

“走吧。”

柑香不去看少年心境中的悲愴,一揮拂塵,腳下升起一片白雲,托起二人飛昇。

明明離日頭更近,少年卻並未感到一絲灼熱。

這就是神仙手段。

少年轉身,望著越來越遠的家鄉故土,心中悲痛萬分。

爹孃妹妹,都死在了那片土地上。

少年身體一軟,跪在雲頭,慟哭無聲,眼眶中流下兩行血淚。

少年身下那片雲,降下了一場雨,滋潤腳下土地。

柑香輕笑。

一門神通,兩種演化,水火都全了。

有點意思。

……

……

太初曆一萬零四十年,北俱蘆洲西北,天懸二日。

大旱,人相食。

三十二國覆滅,赤地三百萬裡,所歿黎民生靈無數。

……

……

南贍部洲,大茂國,春箋十年。

守歲宮宮主,撿回來一個孩子,名叫嘉年。

姓,歲十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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