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視而笑,一見如故。

沈城隍大袖一拂,殿中出現一張茶几,前後又落下兩個蒲團,嘉年與他相對而坐。

嘉年指間夾著那道劍王降真符,誠懇的說:“我與先前兩人不是一夥。”

沈城隍點頭:“若是他們有你手裡的符,哪用跟我廢話。”

“城隍老爺明鑑。”嘉年佩服道。

沈城隍問道:“白天,仙師說來自南贍部洲,不知到鳳溪城有何貴幹?”

嘉年苦笑說:“我也想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這兒。”

他把自己如何莫名其妙來到鳳溪城的經過與沈沛說了。

沈沛手撫鬍鬚,面有驚訝之色。

“悄無聲息連夜將人帶走百萬裡,即便是飛昇境大能怕是也難以做到此事。”

他搖頭嘆道:“偏偏挑在這個時候來鳳溪城,對仙師來說,是禍非福啊。”

嘉年平靜道:“是因為天劫麼?”

沈沛懷疑嘉年是如何知曉,可一想到對方連上品大符都能搞到手,會一些望氣觀象的手段,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他心中暗罵了句,這幫子雜而不精的山澤野修,點頭稱是。

嘉年再問:“沈城隍,您是否入魔過?”

沈沛臉色一僵,眼中有愧,默不作聲。

大概就是預設了。

嘉年說道:“神明入魔,必遭天誅地滅。你身為一地城隍,理當保國安邦,造福一方。可如今城內不僅有鬼怪作祟,奪人性命,更是有天劫降臨,要這一城的人與你陪葬,你這個城隍是怎麼當的!”

沈沛面龐漲紅,霍然起身,似乎想要朝這個口無遮攔的外鄉人發火,但最後他還是頹然落座,無奈苦笑。

嘉年問道:“不做反駁麼?”

沈沛搖頭:“沒意義。鳳溪城淪落至此,是我之過。”

嘉年皺了下眉,他想聽的不是這個。

這位城隍爺,如今心如死灰,不想再做解釋。

嘉年只能另闢蹊徑,道:“今早我去水神廟,廟裡水神像怨氣沖天,河婆也讓我趕緊離開,城隍爺可否解惑。”

城隍抬起頭,嘴唇嗡動道:“她還沒走麼。”

一股心酸湧上心頭,還有一絲溫暖。

嘉年心中暗道:有戲!

城隍起身對嘉年作揖,道:“懇請仙師帶她離開鳳溪城,走得越遠越好。”

嘉年連忙起身讓開,不受他這一禮。

自己是來尋求答案的,答案還沒問出來,怎麼城隍爺先求上人了?

城隍放下手,說道:“仙師既然去過水神廟,可知道那水神來歷。”

嘉年點頭道:“聽廟祝說過。”

水神是神鳥,為了救鳳溪城的百姓,力竭而死。

城隍搖頭道:“廟祝只說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故事,涉及到鳳溪城最骯髒的一段歷史。”

沈城隍重新落座,緩緩道來……

當初神鳥銜來江水後,法力雖有損耗,卻沒廟祝說的那麼嚴重。

一個能向大瀆水君求水的神禽,怎可能會因為趕了幾天的路,就給活活累死?

五百年前鳳溪城大旱,乃是天數,神鳥給鳳溪城降水之舉,無異於逆天行事。

天道迴圈。鳳溪城得了雨水,另一個地方就要乾旱。

神鳥不忍心劫數殃及無辜之人,便動用了一門神通,將天罰盡數轉移到自己身上。

結果可想而知,他身受重傷。

而當時正好有幾名野修經過,見神鳥重傷便打起了他金丹、血肉的主意,想要趁機落井下石,卻被神鳥給打跑,可他也因此受傷更重,命在旦夕。

當時鳳溪城雖然得了降水,但土地已經過了最適合耕種的時節,到了冬天,他們還是會被餓死。

人為了活下去,任何傷天害理的事都能做出來。

饑荒給世間帶來的慘象,史書上一頁頁都記著。

想要活下去的饑民們,將主意打在了神鳥身上。

一開始,他們是祈求。

“神仙老爺,求您可憐可憐我們吧,我們想活下去,分我們一點吃的吧。”

他們伏在地上,聲淚俱下。

但當時的神鳥自保都成問題,如何能再給他們變出食物來。

他向饑民們道歉,說自己無能為力。

可饑民們卻認為這是神鳥的推辭。

於是,他們便暗中聯絡上當時被神鳥打跑的野修。

饑民們先是哄騙神鳥多留一天,然後在夜裡聯合野修將他抓住。

接著,就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恩將仇報。

“吃了它的肉,我們就能活下去。”

“憑什麼它一個畜生能登山修道,我們是人,卻要忍受生老病死!?”

“這個混賬東西,我們不過要一口吃的罷了,它又不是不能再長出來!”

刀斧,鋤頭,木棍,石頭,甚至還有用嘴咬的,一齊往神鳥身上招呼。

神鳥大恨,墜入魔道,殺掉幾名野修後,正要跟那群饑民們算賬,被一名隨後趕來的法師鎮壓在江底。

法師知曉神鳥對此地有功德,不忍殺害。

可又不好放過那群刁民,於是想了個折衷的法子。

在銜枝江為神鳥建一座水神廟,讓鳳溪城的百姓誠心供奉水神,減輕自己的罪過,同時又希望能以精粹香火,化解神鳥內心的仇恨。

……

嘉年回想起在水神廟見到的景象,說道:“我看那怨氣沒消多少啊。”

沈沛說:“前一百年還好,百姓還算勤勉。可後來,不知是誰,居然想出了一個人祭的法子。

往後每年,鳳溪城百姓都會從最初提議吃神鳥肉的人的子孫中選出一人,在神鳥被鎮壓的那一天,沉入江底。

河婆就是其中一姓的子孫。”

城隍目光溫柔道:“她生前是個好姑娘,卻被城中人給活活逼死。我看不過去便幫了她一把,她自己也是要強,憑著兩百年的水磨工夫,熬到了河婆的位置。”

城隍言辭懇切,希望嘉年能將河婆一起帶走。

嘉年沒有立即答應,思考再三,問了城隍三個問題。

“國丈芃守的案子,您是怎麼辦的?”

沈沛說:“您也聽過城裡的傳言了?我與芃守並無私仇,一切秉公辦理。只是收拾得了陰間鬼,卻得罪了陽間人。”

說到最後,這位城隍自己都感到一陣好笑。

都說人死之後,陰陽兩隔,可沒想到自己一名陰司城隍,居然還會受制於陽間人。

他在幾個月前就已上疏給朝廷,闡明鳳溪城的情況,希望官府能將城中百姓遷離出去。

沒想到奏疏如石沉大海,杳然無蹤。

他還給刺史託過夢,可刺史大人第二天就被傳喚到京城,至今也沒有回來。

若說其中沒有朝廷中人運作,就是三歲小兒都不會信。M..

朝廷不僅是要他死,還要將全城百姓的死都潑在他身上,讓他身敗名裂。

嘉年又問:“城中作亂的鬼祟,您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沈沛眼中閃爍出怒火,“是兩名野修搞的鬼,一個叫夏令言,是元嬰境修士,一個是他的侄兒叫桐笛,絳府境修士,剛剛來過。”

嘉年問:“他們與你有何仇怨?”

沈沛說:“無仇,夏令言想要我手上的一件東西,只是那件東西,就算是銷燬,我也決不能給他!”

那座木像,就不該存留於世!

嘉年最後問道:“聽說您這兒藏著前朝寶藏?”

這個問題最是無關緊要,只是嘉年好奇。

沈沛說:“是有一些。前些年銜枝江上的石橋失修斷裂,我拿出一部分修橋,在城東又資助了兩家書院,又在東西二頭打了兩口水井後,就再沒一分錢留下。

那些錢本來就是從百姓身上搜刮來的,用回百姓頭上也是正道。”

天色泛白,東方一點光亮穿過窗欞射進來,照在城隍大紅的官服上,一身正氣,端莊威嚴。

嘉年起身,抱拳道:“多謝城隍老爺解惑,我這就去找河婆,只是她有點怕我,還請老爺給我件信物,能讓她信任。”

沈沛解下腰間玉帶,交給嘉年。

“你帶著這個去江邊,她自會出來見你。”

嘉年接過玉帶,告辭離去。

沈沛輕嘆一聲,身形消散,回到金身神像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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