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麓山以北五十里,赤蛟幫就在此處安營紮寨。

是夜,赤蛟幫的營寨中篝火透亮,數十名馬匪聚在火堆旁吃吃喝喝。

火架上的烤羊腿滋滋冒油,大碗裡飄出陣陣酒香。

人生在世,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好不痛快。

一些新加入赤蛟幫,以前過慣了窮日子的人們,只覺得這種神仙日子,就是拿皇位來換,也不換。

皇帝老子哪有他們快活。

可憐五個水雲觀的道士被關在一座小黑屋裡,身上麻繩捆的緊緊的,兩三日沒有吃喝,餓的肚子咕咕叫,只能聞著窗外飄來的酒肉香氣充飢。

一名臉上長雀斑的道士關切說:“也不知道小申怎麼樣,見到師父了沒。”

他旁邊的一個大眼睛道士說:“肯定見到了,現在說不定正想辦法該如何救我們。”

矮瘦道士問:“師父會來麼?”

他身邊的胖道士說:“肯定會來。別看師父平日裡嚴格,可都是為了我們好,肯定捨不得我們。”

最後一名被用鐵鏈綁著,身材最為高大的道士說:“師父會來,但我希望他別來。”

長雀斑的道士問:“為什麼,師兄。”

大眼睛道士說:“你傻啊,張勳抓了我們,不就是為了要挾師父,讓他加入他們嗎。要是咱們水雲觀真的跟赤蛟幫沆瀣一氣,那名聲不就全毀了,咱們可是出家人!”

矮瘦道士說:“可我不想死啊,不想那麼快就去見祖師爺。”

高大道士說:“師父不來,我們還有可能活,師父若來,我們的性命就未必可知了。對張勳他們來說,重要的只有師父和師父手裡的生意財路,我們的生死無關緊要。”

胖道士問:“那我們怎麼辦?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師父往賊坑裡跳。”

高大道士說:“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我們自己能跑掉。”

雀斑道士望了眼窗外明亮的火光,絕望道:“外面都是馬匪,我們又都被綁著,怎麼跑。”

高大道士壓低聲音說:“把繩子解開,把外面的人騙進來,打暈了他們,我們就能脫困。”

胖道士精神一振。

“大師兄,你有辦法?”

高大道士說:“我們雖然被綁著,可嘴巴還能動。”

胖道士眼睛一亮。

“師兄的意思是,讓我們把繩子咬開?”

“對。”

矮瘦道士看了看身上麻繩,心裡沒底。

“這繩子比我腳趾頭都粗,怎麼咬?”

高大道士說:“你過來。”

矮瘦道士挪動屁股,骨碌到師兄身邊。

高大道士低下頭,狠狠咬住他胳膊上的繩子,含糊不清的說:“你們來壓著他。”

另外三名道士壓在矮瘦道士身上,矮瘦道士被三個人的體重壓的差點翻白眼。

他奮力的壓低聲音喊道:“我要斷氣了!”

胖道士說:“忍著點!”

高大道士鼓著腮幫子,像是隻咬中獵物的鱷魚,牙齒陷入繩子裡,左右摩擦,嘴唇都被繩子磨出了血。

他是師兄弟中武功最高、力氣最大的,咬合力也異於常人。

平日裡隨隨便便就能咬碎核桃。

赤蛟幫用來捆他們的繩子是用藥水浸泡過的麻布,加上牛皮筋編成的,異常堅韌。

高大道士費了半天勁,都沒能撕開三分之一。

他們又要小心著不能發出太大動靜,以免驚動外面守衛。

幾名師弟小聲說:“快了快了,師兄,再加把勁。”

高大道士感覺自己牙齒都快磨爛了,被壓的翻白眼的矮瘦道士感覺師兄再咬不開,自己就要先一步去見祖師爺了。

啪!

皮筋崩裂的聲音一響,幾名道士大喜。

成了!

然而這道聲響也引起了看守們的注意。

牢門開啟,兩名馬賊舉著火把和明晃晃的刀走進來,厲聲道:“你們在幹什麼!”

胖道士直起身,雙腿彎曲如彈簧一樣蹦了出去,以自己胖重的身軀撞倒一名看守,叫道:“小瘦子,快!”

被解開束縛的矮瘦道長一個箭步來到另一名看守跟前,側身躲開他的迎面一刀,抬腿踢中看守手腕。

看守吃痛,長刀脫手,被矮瘦道長伸手接住,然後在他脖子上一抹,乾脆利落的結束了他的性命。

另一個被胖道士壓倒的看守大驚,奮力想要掀開胖道士。

矮瘦道長一刀刺下,戳穿他的喉嚨。

胖道士翻身到一旁,坐起身喘著氣道:“累死道爺我了。”

大眼睛道士忙說道:“快幫我們解開,一會兒巡邏的就過來了!”

矮瘦道士走過去刷刷幾刀,斬斷他們身上的繩子,然後又來到大師兄跟前,同樣砍下去幾刀。..

鎖鏈上迸出幾道火星,刀刃都砍的缺口,可鎖鏈還是一點事沒有。

高大道士說:“不用管我,你們先走,去找師父,告訴他絕對不能同意張勳的條件。”

胖道士背起師兄,說道:“要走一起走,別想我們丟下你。”

大眼睛道士拿起地上的刀,說道:“大師兄,你可是看著我們長大的,我們哪能丟下你獨自逃命。”

高大道士鼻頭泛酸,有些欣慰又有些感動的罵了句臭小子。

幾人將屍體丟進牢房,又從外面鎖上,弓著腰小心避開周圍巡邏的馬匪,繞到屋子後面。

打頭的矮瘦道士耳朵一動,前面拐角傳來一道輕微的腳步。

他向身後幾人打了個手勢,幾名道士停下,屏住呼吸。

腳步一步步靠近,矮瘦道士貓腰提刀斬了過去,力求能夠一擊斃命。

結果噹的一聲,他感覺自己又砍在了鋼鐵上。

那人居然只用一根手指就擋住了自己的全力一擊!

“你們就是陶觀主的徒弟?都挺精神啊。”

……

……

馬匪營寨大門,陶觀主一身道袍,腳踩月色而來。

看門的馬賊認出他,跑進寨子通報。

沒過一會兒,張勳就哈哈大笑著,十分歡喜的迎了出來。

“陶觀主!可讓我好等啊!來來來,快請進快請進!”

陶觀主點了下頭:“張幫主。”

在他走上前之後,張勳才看到陶觀主身後還有一人。

一名袖袍寬大的清秀少年。

沒見過這個人的馬匪們瞬間持刀槍逼了上去。

“站住!你是什麼人!”

陶觀主:“這位是我的一位小友,與我一起來的。”

張勳上下打量了嘉年幾眼,笑說:“既然是陶觀主的朋友,就一起進來吧。”

馬匪放下兵器,放嘉年進去。

一行人往裡面走,張勳落後陶觀主一步,忽然拔刀轉身,朝嘉年脖頸砍過去。

刀鋒在距離嘉年脖子還有一寸的地方停下。

嘉年像是後知後覺一般,停頓了一下,才驚嚇著倒退,然後抬起頭來,滿臉怒容。

陶觀主怒聲道:“張勳!你這是幹什麼!”

張勳收起刀,哈哈笑著說:“抱歉抱歉,刀口上舔血慣了,難免疑神疑鬼。等會兒我向小兄弟賠個不是。陶道長,請!”

等進了營寨,張勳安排上好酒好肉,他坐到最上面的主位上,提了一碗酒,咕嘟咕嘟喝下肚,然後又倒了一碗,笑說:“陶觀主既然主動前來,可是想清楚了?”

陶觀主站在門前,點頭笑說:“想清楚了。但我要先見到我的徒弟。”

張勳抬抬下巴說:“去把陶觀主的高徒們請來。”

幾名馬匪去帶陶觀主的徒弟。

嘉年耳朵一動,以心聲對陶觀主說:“五雲那邊得手了。”

陶觀主鬆了口氣,偏過頭,向嘉年點點頭。

張勳問:“見過了您的徒弟,您就能下定決心?”

陶觀主說:“來之前我就決定該怎麼做了,現在就能告訴張幫主答案。”

張勳眯起眼。

“講。”

陶觀主微笑從容說:“我身為修道之人,豈能與爾等蟊賊共天下?”

張勳的眼神冷了下來。

“陶觀主,您來一趟不會就是為了找我取樂子吧,還是說不想要您的徒弟了?”

陶觀主笑而不語。

去押人的馬匪慌忙的跑了上來,說道:“幫主,牢房裡那幫道士都沒影了!”

張勳眼睛瞪大,“看押他們的人呢?都死了?!”

馬匪顫聲說:“都死了。”

張勳死死盯住陶觀主,冷笑道:“陶觀主,好手段。不過走了他們也無妨,因為我的目標本來就不是他們。”

他一揮手,寨子裡的馬賊們蠢蠢欲動,一步步朝陶觀主與嘉年逼了上去。

“只要你在我手裡,其他的都不重要。”張勳冷冷的說。

陶觀主搖頭嘆息,替他感到惋惜的說:“恐怕你連這個願望都達成不了。”

外面又傳來一陣騷動,隱約能夠聽到廝殺的吶喊。

一名馬匪跌跌撞撞跑了進來,喊道:“幫主,郯州刺史帶人殺進來!”

張勳嚯的站起身。

“簫通!他只有區區四百人怎麼敢來!?”

“他,他除了帶著自己的兵馬,還帶著那群流民殺進來了!”

“什麼?!”

張勳怒火中燒。

“原來這才是你的計劃,你居然跟城裡的人合作。”

陶觀主說:“我這樣也是被逼無奈啊。”

張勳身影顫抖,像是一隻被激怒的黑熊,抽出大刀,一步步走下臺階。

“剩下的人都給我去阻攔簫通他們,陶觀主我來招待。”

只要陶耀靈還在我手裡,我就有把握翻盤!

他目光轉向嘉年。

這個傢伙沒有用,那就先殺了他!

張勳持刀,如一隻下山猛虎朝嘉年撲去。

在他即將靠近嘉年的時候,視線忽然傾斜了。

周圍的景物轉了好幾圈,然後停在眼前。

不對,不是景物旋轉,旋轉的是我的腦袋……

這是張勳腦海中最後出現的一個念頭。

外面的吵鬧聲很快消停下去,五雲先一步走進來,看了眼地上屍首分離的張勳。

“你們這裡也結束了。”

嘉年說:“沒什麼好打的,倒是演戲挺麻煩,你那邊呢?”

五雲說:“還好,都挺賣力。”

五個道士從門外走進來,見到陶觀主連忙上前跪拜。

“師父!”

“好好,沒事兒就好。”陶觀主鬍鬚微微抖動,將自己的幾個徒弟扶起。

郯州刺史簫通跟著進來,他是個身板極為硬朗的中年男人,頷下留著長鬚,滿臉的精明幹練。

他拱手說道:“仙師,赤蛟幫的人都已被鎮壓。”

“哦,好,麻煩了。”五雲隨後說道。

簫通瞄了眼地上張勳的頭顱,心下悚然。

這張勳的武藝在江湖中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一流高手,竟然就這麼死了。

嘉年說:“簫刺史,張勳的腦袋您可以拿回去跟朝廷請賞,赤蛟幫的人也隨便您怎麼辦,是打死也好,是充軍也罷。但別忘了跟我們的約定。”

簫通說道:“這個自然,請仙師放心。”

他露出一抹笑容說道:“有了張勳這顆腦袋,也能堵上城裡一些人的嘴了。”

嘉年在來之前,曾進入郯州找到簫通,稱不會消耗郯州一兵一卒,就能消除郯州境內的匪患。

不過代價是,郯州城要收留山下那群難民,水雲觀也會幫助他們。

這個主意是陶觀主和嘉年幾個人一起商量出來的。

流民總在外聚集也不是個辦法,就算打沒了赤蛟幫,以後說不定還會有個白蛟幫黑蛟幫來搗亂。

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山下流民納入郯州城。

今日,他們大獲全勝。

……

……

兩日後,嘉年四人站在水雲觀門口,就要離開。

姜芝撇過頭,露出一副有些生氣的模樣。

陶觀主和他的徒弟們在門前為幾人送行。

高大道士說:“何必急著走,各位施主才幫了我們一個大忙,至少讓我們報答各位一二。”

嘉年搖頭道:“實不相瞞,那天我們是被人追殺逃難至此,遇到了水雲觀,陶觀主給了我們一個落腳之處養傷,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再呆下去,恐怕追殺我們的人就會找過來,到時候還會連累了你們。”

高大道士問:“那些人,也是山上人?”

嘉年點頭:“所以不好繼續打擾你們。”

嘉年他們的降落地點,距離白麓山不過千餘里,以雪霽山的搜尋速度,用不了多久就會找過來。

大眼睛道士說:“施主放心,若是那些人找過來,我們定不會告訴他們,施主的去向。”

嘉年笑說:“這點我相信,因為我們也不會告訴你們,我們會往哪兒走。”

幾名道士啞然失笑。

陶觀主眼神示意了下,六位道長各自捧出一把槐木傘。

“這傘是我六個徒弟親手製造,算不得什麼名貴之物,但也是個心意,還請幾位施主收下。”

六把槐木傘,古色古香,外觀精緻。

嘉年帶頭收下,向道長們稽首道謝。

姜芝推辭道:“我什麼也沒幫上,就不用給我了。”

她這是在鬧脾氣,怨嘉年五雲出去打馬匪沒叫她。

嘉年也是無奈,他或五雲隨便去一個就已經是給那群馬匪面子了,哪裡還用得上姜芝。

陶觀主笑說:“既是心意,也是交情。姜芝小友是江湖兒女,難道還沒聽過一見投緣麼?各位施主到我水雲觀,就是與我們有緣,貧道想交下各位當朋友,這樣說,還不能讓姜芝小友收下?”

姜芝抿抿粉唇,猶豫一番,收下。

“既然如此,謝過各位道長了。”

六位道長露出笑容,陶觀主微笑撫須。

雙方告別之時,陶觀主說:“就要下雨了,各位施主馬上就能用上,莫要收起來。”

嘉年抱拳笑說:“一定。”

他們下到山腳後,各自御風御劍,迅速遠去。

目送嘉年他們離去後,陶觀主攜眾弟子回到觀中,舉頭仰望庭中槐樹。

“馬上就要入冬了啊,一場雨下來,又要冷上幾分。”

大弟子笑說:“還好今年柴火夠,凍不著。山下百姓們也不會餓死。”

陶觀主呵呵一笑,抬手一招,說道:“來。”

他的六位弟子身體煥發出淡淡黃光,最後化為六片槐葉,飛入他手中。

道童流月則變成一道金光融入陶觀主體內。

等到嘉年四人遠去,白麓山便如一副久經歲月洗禮的壁畫,神意顏色層層剝落,最後徹底淪為一幅工筆白描。

勾陳洲有一歸神境大修士,脾氣古怪,為人義氣,喜歡遊戲人間,行走於江湖之中,懸壺濟世,行俠仗義。

山上有人不理解其用意,認為這是浪費時間,也有人對他欽佩之至,認為只有他才當得起俠仙之名。

他的一手丹青繪山之法,名冠一洲之地。

盧偃風隨後御劍趕來,見到站在山頭的老道人,收劍落在他身前,快步走過去作揖。

“晚輩雪霽山盧偃風,見過陶陽公前輩。”

耀靈,日也。

陶陽公笑說:“許久不見,你怎麼越來越沒出息,一個金丹劍修,非要跟幾個小輩過不去,還組團追殺人家,是你們幾個小東西的餿主意,還是鶴小子越老越不要臉了?”

盧偃風無奈說:“是師尊之命,也是我們自願。”

陶陽公嘖嘖感慨:“真是有什麼樣的師父,就有什麼樣的徒弟,一個個都是一根筋。劍術沒見多高,偏偏一身的脾氣恨不得把天捅個大窟窿,發大洪水淹死多少人也不管,你們到底修了個什麼道?甚至都不如一個剛觀海的小輩願意為山下凡人多想些。”

整個勾陳洲,敢如此大罵鶴翁的人不多,尤其是當著雪霽山修士的面大罵。

可此時盧偃風心裡唯一的想法是,幸虧師弟們都還沒過來,不然少不了一番奚落,到時候,師父和宗門會更丟人。

陶陽公曾在鶴翁年輕時,救過他的命。

倒不是說他仗著這件事,才敢對鶴翁不客氣,而是他對誰都不客氣。

陶陽公在勾陳洲赫赫有名,曾從歸神跌到蹈虛,後來又從飛昇跌到歸神。

兩次跌境,都是因為看不慣某些事,得罪了某些人。

即便如此,依舊脾氣不改。

是少數能讓心高氣傲的鶴翁,都願意主動敬酒的人。

盧偃風自然也不例外,他同樣十分敬重這位山巔高人。

陶陽公說:“你追的那幾個小輩,剛從我這裡離開,你就別追了,帶上你們的人,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前輩有命,晚輩莫敢不從。”盧偃風作揖道。

陶陽公點點頭:“算你識相。”

雪霽山其他修士隨後趕來,盧偃風擺擺手。

“都回去,不必再追了。”

眾弟子心有疑惑,不過既然師兄說不用再追,自然有他的道理。

嘉年一行人御風飛出三百多里,剛落地歇歇腳,天空就下起雨來。

幾人撐開傘,發現傘內彷彿是另一片天地,能與外界隔絕。

五雲發現,自己看不到傘內幾人的氣象了。

就連楊姒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國運龍氣牽引,也都被槐木傘阻擋,外界望氣士無法再觀測到分毫。

姜芝道:“這傘好神奇。”

嘉年恍然說:“我們定是遇到某位前輩高人了。”

四人朝水雲觀方向,遙遙作揖。

陶陽公見到後,含笑頷首捻鬚。

得道者多助。

雖說那少年心境中一頭化外天魔挺讓人手癢的,但能拴住就是一場可遇不可求的心境磨練。

一群修道天賦不俗的上山後生,願意為山下凡俗多想多做,是件好事。

陶陽公皺了下眉,一步踏出,縮地山河,來到一群鬼鬼祟祟的殺手修士跟前。

“怎麼放著好好的飯不吃,偏要吃屎麼?”

他一巴掌抽飛一名元嬰,大袖迎風一展,就將剩下的人都裝進袖子裡,狠狠一震。

一群過街老鼠,還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當出家人沒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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