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裡神像是一名長身玉立的青年模樣,面容溫和,肩頭落著一隻尾羽很長的俊秀神鳥。

神像前的銅爐中香火旺盛,堂下眾人彷彿是站在濃霧裡一樣,一個個神色虔誠,向水神敬香。

“水神老爺保佑,我兒子能高中進士。”

“水神老爺保佑,我妻子能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水神老爺保佑,我與張家媳婦的事情別被他公婆知道。”

嘉年:“……”

這水神老爺涉及的業務有點多啊。最後一個願望不該來拜神吧。

一名廟祝打扮的老嫗見嘉年面生,便走上前來問他是不是來上香。

嘉年抱了抱拳,說道:“在下是外鄉人,初到貴寶地。不知這位水神老爺生前是何許人,若要上香,又有什麼規矩?”

老嫗上下打量了眼嘉年,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們這位水神老爺生前並非凡人,乃是天上神鳥。五百年前,鳳溪城大旱,方圓千里寸草不生,糧田顆粒無收。恰逢水神老爺經過,起了憐憫之心,連日飛行了數萬裡,尋到一條大瀆之水,向那位水君求了一截江水,化作玉枝銜回這裡,落地成河,解了我們祖先的苦難。

神鳥因為連日的趕路,體力耗盡,死在了江中。鳳溪城的祖輩感念神鳥的恩德,便在河邊建起這座水神廟,將神鳥帶過來的河水,命名為銜枝江。”

嘉年哦了一聲,又有疑問:“既然神鳥才是水神,那為何又塑成青年模樣?”

老嫗說:“因為水神老爺第一次現身見我們的時候,就是以那年輕人的樣子。”

“原來如此,這位水神當真是有一副悲天憫人的菩薩心腸。我也來上炷香吧。”嘉年說道。

“公子請。我們這裡有十文錢一炷,百文錢一炷,還有幾兩銀子一炷的香。公子若有心願,不管是什麼,都可以跟我們水神老爺說,萬試萬靈。喏,這滿院的香火,都是來向水神老爺許願還願的。”

嘉年請了炷十文錢的,老嫗神色頓時冷漠下來。

瞧著也不像個缺錢的主兒,怎地這般小氣,白白浪費了我好些口水。

靠近上香,神像裂縫中的怨氣愈發顯眼。

那幾乎要化作黑泥流淌的怨念,哪裡是一位神明的氣象,簡直像只惡鬼。

嘉年暫時退出水神廟,來上香的人依舊絡繹不絕。

聽行人說,前一陣子刺史大人向中書省請旨,希望再度擴建水神廟,朝廷沒有同意。

一座州城的水神廟,達到銜枝江這個規模,已是逾制。

再擴建,難道還要擴建到皇家行宮的檔次不成?

若非看在這裡是國丈芃守的家鄉故地,七皇子魏王殿下又晉升為第二皇位繼承人的份上,御史臺非得彈劾這個得寸進尺的刺史不可。

不過朝廷雖然駁回了擴建的奏疏,宮裡倒是來了幾名公公,對水神老爺再次進行加封,封號飛江鎮魔真君。

“鎮魔?這位水神自己就快成魔頭了,還讓他去鎮魔。”嘉年嘆息搖頭。

說來也怪,神像的怨氣明明那麼濃郁,卻沒有冤魂作祟。

那位水神老爺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嘉年來到岸邊,江上碧波盪漾,水天一色。

他順著一道延伸到水邊的石階走下去,想要近些檢視江裡的情況。

一道清脆嗓音從身後傳來。

“別盯著河水看太久,小心暈水掉下去,被水鬼拉去替死。”

嘉年回過身,一名柔柔弱弱的女子站在幾丈開外的柳樹下,神情有些緊張的看著他。

女子一身綠衣,與江水柳樹一樣顏色。

嘉年眯起眼,一名河婆?

女子見嘉年看過來,身子又往樹後面挪了挪,小心臟砰砰直跳。

媽呀,這人誰啊,怎麼見了他跟見了天官一樣。

嘉年說:“我不怕水鬼。”

女子河婆說:“河裡頭不止有水鬼。”

嘉年問道:“是不是還有水神老爺?”

女子河婆搖頭:“我不能說,也不知道,你別問我。你要是想活命,就別靠近銜枝江,最好離開鳳溪城,走得越遠越好。”

說完,不等嘉年再問,她便化作一灘水落到地上,流淌進河裡。

嘉年猶豫了下,進河裡去找河婆難是不難,可少不了一些強硬手段。

那河婆也不像有惡意,萬一傷到了她,良心上就過不去。

“她讓我離開鳳溪城,城裡要發生什麼?”嘉年思索著河婆的話。

路過一間茶鋪,有兩名巡街衙役在鋪子裡喝茶,鋪子裡的夥計給二位差爺一面倒茶水,一面笑著寒暄:“老爺們這幾日巡街挺勤啊。”

一名體型胖點的衙役滿臉晦氣的說:“別提了,今早又發現兩具屍體,是東頭的李家夫婦,跟前幾次一樣,死相猙獰,身上又沒有任何外傷,我們的仵作都開始懷疑自己的水平了。”

“又是兩個,這個月已經發生六起了吧。”夥計擔憂道。

另一個瘦點的衙役嘆了口氣:“是八起。若只有城東城西的那些人倒還好些,可問題是北面那條象笏街上也有位公子在前些日子死掉,他爹還是兵部大官。刺史老爺頭皮都快抓破了,嚴令我們必須加強城中巡防。”

夥計問道:“老爺們可有什麼線索?”

胖衙役說:“哪有什麼線索,那賊人來無影去無蹤,跟鬼一樣!”

夥計壓低聲音說道:“說不定就是鬼呢?”

瘦衙役皺眉:“你瞎說什麼,大白天哪來的鬼!再說象笏街離著城隍廟可不遠,什麼鬼敢在那兒作祟。”

夥計說:“話是這樣講,可老爺們也知道,咱們的城隍老爺,有多久不管事了。前些日子我還聽人說,有人半夜裡看見城隍廟走出好幾個高大身影,等到第二天,廟裡的文武判官,日夜遊神等神仙老爺的神像都沒了神氣。.

要我猜,那些神仙老爺們是受不了城隍爺的氣,都走了。”

嘉年被勾起興趣。

頭一回聽說有受城隍氣出走的陰官神靈,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兩個衙役對視一眼,猶疑道:“難不成那件事是真的?”

夥計也來了興趣,坐下低聲說道:“二位是說兩年前,有傳言說咱們城隍老爺錯判了國丈爺下地獄的事情吧。噯,咱們國丈爺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能把人家打下地獄呢。城隍爺近幾年也真是糊塗。”

胖衙役說:“你一個夥計知道個什麼,在這裡亂嚼舌!”

夥計陪笑道:“老爺別生氣,這我也是道聽途說。您也知道這南來北往的客人都不少,難保會不會有客人說了些什麼,被我記下來。到時候像這樣與兩位老爺說說,也是解個悶。”

瘦衙役說:“這些話,以後不能亂說,不然小心剪了你的舌頭。”

“誒誒,曉得曉得,這不是因為二位爺照顧小弟的生意,小弟在您二位這兒才敢大起膽子,換了別人,我才不搭理呢。”

胖衙役笑了:“你個茶鋪的小夥計還敢不搭理誰,哪來的底氣。”

夥計撓頭嘿嘿笑。

瘦衙役丟下幾枚銅板打發走夥計。

“倒你的茶水去。”

兩名衙役起身離開,嘉年走進茶鋪,夥計樂呵呵的收起幾枚銅板,連忙招呼嘉年坐下。

嘉年也不廢話,往桌上放了一錠銀子。

“城隍廟的事情,我挺感興趣,能不能聊聊。”

夥計盯著銀子,直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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