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三載,公元七四四年。

三月初五。

長安。

興慶宮。

此地原是天子潛邸,開元以來陸續增廣,至開元十六年,天子由大明宮移居於此聽政,號南內,與太極宮、大明宮並稱三大內。興慶宮,從此便是大唐的心腦,天下的中心。

在興慶宮的西南角,起有兩座樓宇。其偏東的一座稍高廣,喚作花萼香輝樓。其偏西的一座稍促狹,名為勤政務本樓。

顧名思義,這勤政務本樓,便是天子日常辦公之所。

時將正午,萬里碧空如洗,乾坤朗朗。

一輪豔陽正掛天中,光輝億丈。

萬道金芒墜地,透過窗欞,落於殿中。

紅的柱,青的瓦,銅的鶴,金的光。

道道香菸升起,條條垂幔微動。

如夢似幻,十分絢麗。

大唐天子,天可汗,李隆基,李三郎其實是個滾瓜溜圓的大胖子,身長約五尺六七寸,按後世大概一米七。

天可汗身體圓潤,將赤黃圓領長衫撐得格外飽滿。

裹黑巾,掛九環帶,踩六合靴,老胖子負手立於窗側,目光落在窗外。

樓邊,龍池碧水盪漾,幾對鴛鴦徜徉其間,偶有金鱗泛起。

環水垂柳新綠,一群雀鳥翻飛,陣陣啼鳴入耳。

天子有感而發,輕吟出聲: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吟罷,天子微嘆一口氣,道:“季真……還好吧?”

身後一箇中官稍稍趨前,這中官六尺五寸高矮,身形壯碩,著紫色暗花長袍,頭頂高筒烏紗帽,雙手抄在胸前,輕聲道:“賀公回鄉,盡享天倫之樂。呃,若大家思念,老奴這便差人去問問,邀賀公還京。”

天子聞言一愕,回身剛剛抬手,老官兒便微微躬身,讓他的手指順利落在肩頭。天子道嗔道:“胡扯。季真八十有七,哪裡經得這般折騰?有個好歹,不是我地罪過。

可有佳作?”

這官兒略作思索,答曰:“咦,似有兩首新作,佳與不佳老奴不敢妄下評論。”天子眉角微抬,那中官立刻清清嗓子,開始吟唱: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頓一頓,又道:

“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

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

這官兒中氣渾厚,歌聲遼遠,將詩文的意境演繹地十分傳神。

伴著歌聲,天子彷彿魂遊天外,似乎正在天上俯瞰著自已的江山,又好像穿梭在往日時光,暢遊在歷史的長河。

還記得開元二年,剛剛拿下了姑姑,屁股都沒坐穩,吐蕃便發十萬兵犯河西,直撲關內來給他道喜。當時國家經歷內耗數十年,虛弱已極,邊關兵備不振,天子不得不御駕親征。

好在薛訥與王睃不負眾望,大破蕃賊,沒給他這個皇帝親手拼命的機會。

御極以來,他勵精圖治,掃除沉痾,除舊佈新。

北面摁住了死灰復燃的突厥人,打殘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突騎施。

曾經吐蕃鬧得最歡,也終於露出頹勢。

天寶元年,隴右一月三捷,就是最好的明證。

先是,皇甫惟明破蕃賊莽布支於青海。是役,勇將王難得殺贊普尺帶珠丹之子郎支都,斬首三萬。其後,王忠嗣北征突厥,誅其酋烏蘇米施可汗。再次,河西節度使王倕,攻破蕃賊魚海、遊弈等軍,大掠而還,吐蕃潰不成軍。

天寶二年,皇甫惟明再出西平,擊吐蕃。行千餘裡,攻洪濟城,破之。

同樣是天寶二年,陝郡太守、水陸轉運使韋堅,疏通漕渠功成。

漕渠疏通,江、淮財賦得以直抵京畿,貨船集於廣運潭中,徹底扭轉了畿輔缺糧之患。去歲以來,鬥米賤至十錢,為防穀賤傷農,朝廷甚至不得不大量收儲糧食,保護農夫。

渠通之日,韋堅以新船數百,船高掛牌匾,書以郡名,載本郡珍貨於船上,獻寶天子。

有廣陵郡的錦繡、銅器。

有丹陽郡的京口綾衫段,晉陵郡的綾繡,會稽郡的羅、吳綾、絳紗。

有豫章郡的瓷器、茶具。

有宣城郡的空青礦石,孔雀石。

有始安郡的蕉葛布,蟒蛇膽,翠色鳥羽。

有吳郡的三破糯米,方文綾。

有南海郡的玳瑁,象牙,珍珠,沉香。

漕船接天連日一望不絕,南北珍貨堆積船背如山。

韋堅又請天子親自編曲,作《得寶歌》,以陝尉崔成甫領頭,著半臂錦衣,鈌胯綠衫,紅袹首,居前船高唱,以並使美婦百人盛裝船頭而和之。

連檣數里,歌傳長安。

歌雲:

“得寶弘農野,弘農得寶耶?

潭裡舟船鬧,揚州銅器多。

三郎當殿坐,看唱得寶歌……

是日,天子坐殿觀景賞歌,長安鼎沸,其盛況,雖上元夜亦遠不能及也。

大唐之盛,誠如是哉。

三十三個寒暑,大唐,總算走出混亂,四海昇平,國政通達,邊軍驍勇。內則倉廩豐實,外則連戰連捷。邊軍十鎮,五十萬精兵,扶綏四方,重振天可汗的威名。武功文治,當與太宗皇帝亦相去不遠了吧。

三十三個春秋寒暑,他李三郎這一生都獻給了大唐,獻給了祖宗社稷。

三十三年辛勞,一萬二千多個日日夜夜,大唐如日中天,他卻年過六旬,腰背微僂,再不是那個英姿勃發的少年李三郎嘍。

三十三年!

試問,人生有幾個三十三年?

好半晌,天子惆悵道:“嘿,老啦。”

那中官忙道:“大家春秋鼎盛,何出此言。娘子於霓裳羽衣一舞心有所得,昨日問老奴,若大家有暇,可往一觀。”

天子聞說,輕斥道:“你這刁奴。”面上神色卻無一點責備,轉身回到案前,將一份奏疏拿起,但見上書:

……平盧節度使上柱國安祿山,推誠勵節,才優將略,好勇能謀,政必有經,舉無遺策……可任范陽大都督府長史,范陽節度大使……餘如故。

云云。

隨意丟在案上,天子揉揉發酸的手腕,待宮人將已經批閱的公文抱走。

這老中官親自將案几整理齊整,待一切停當,天子的目光又在案几上反覆逡巡幾周,終於抬步出門去了。

隨風傳來天子低聲吟唱:

“丙午歲,留長沙,登祝融……

亭皋正望極,亂落江蓮歸未得……

況紈扇漸疏,羅衣初索,流光過隙。

嘆杏梁、雙燕如客。

人何在,一簾淡月,彷彿照顏色。

幽寂,亂蛩吟壁。

動庾信,清愁似織。

沈思年少浪。

笛裡關山,柳下坊陌,墜紅無資訊。

漫暗水,涓涓溜碧。

漂零久,而今何意,醉臥酒壚側……

嘿,這是霓裳羽衣曲,這是他李三郎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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