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那無端而起鐘聲,又響了第二道。

白澤眼皮猛地一掀,眸中金色光暈閃過,人已瞬移至殿門之外。

殿內正在議事一眾修士趕忙跟了出來,恰看見連綿山脈上樹枝如同被一陣從天而降風壓低了頂梢,正麥浪似地層層向外遞延,而風波中心就處在對面劍閣之上。

“什麼東西?”幾人茫然回望鐘樓,又看向身邊同僚,“是何人在敲鐘?”

林別敘低聲咳嗽著走出來,中氣不足地解釋道:“想是,山河劍劍意。”

他聲音與第三道鐘鳴合在了一起,沒洩出來半分。但臨近人讀懂了他口型,不假思索地反駁道:“山河劍,何時為人出過第二道劍意?”

白澤喉結輕微滾動,兩手負到身後,長袖掩住虛握雙手,聲線平坦道:“現在有了。”

·

軒窗內,樹影投映著長桌旁。

紀欽明執筆右手忽地一抖,在紙上留下橫長一道。他看了眼飛濺出去墨漬,又出神地瞥向窗外。

那陣忽如其來疾風已經止了,他思忖著沒有作聲,身後黑影先行訝異道:“又一道劍意?人境,難道真要出劍主了?”

沉吟片刻,又道:“不過,也不定能活到那時候。”

·

掌刑師叔正與陳冀角力,按著他手不讓他亂動,見那劍光突然飛走,本就繃緊麵皮更是抽搐了下,當下顧不得手癢陳冀,縱身追了過去。

劍光果然是朝著傾風直去,但傾風見勢不對,已掉頭往山下飛竄。

來時不見多迅速,逃跑時殘影都出來了。

掌刑師叔感覺整個腦漿都在沸騰,燒得他理智成了灰燼,一時半會兒分析不出是自己有毛病,還是傾風有毛病,只能追在後頭大喊道:“陳傾風你馬上站住!”

掌刑師叔平日板著張臉不怒自威,這話更是吼出了撼動百川氣勢,傾風耳膜都隨之鼓動,不必回頭,光憑著聲音就在腦海中構建出一副他要吃人表情。

身後那劍光追來氣勢又急又兇,還帶著股凜然不可侵犯颯意,傾風以為是刑妖司在興師問罪,哪裡敢停?魂都要跑丟了。

“不至於吧!不至於吧!”傾風發覺自己竟甩不脫這劍,頭皮發麻地吼道,“真不是我動手!怎麼只來打我?!好歹聽我一個解釋!”

掌刑師叔提著口氣追在後面,一雙腿腳跑出了生平最快速度,急得大叫:“是劍意!是劍意!”

“這特娘哪裡是建議!”傾風氣得直爆粗口,“這是索命吧!”

掌刑師叔對自己威勢全無所覺,還嘶聲吶喊著,聲如雷霆,殺氣一道更比一道重。

後面幾位兄弟倒是能明白,可惜反應不及他快,嗓門也不及他洪亮。還有一群弟子追在身後,烏泱泱一片,彼此都在嚷嚷,壓過了他們聲音。

傾風沿著下坡山道一路衝刺,耳邊全是呼嘯風聲,本就聽不清楚,這下更是嗡嗡一陣,除了掌刑師叔幾句之外,如聽五百隻鳥在同時狂叫。

於是一個逃,數十人追,一道流光在上方飄,現場徹底亂成一鍋粥。

眾人還是第一次遇見要山河劍劍意跟在屁股後頭追,還幾乎追不上情形。胸腔內短促呼吸與翻騰情緒不停衝撞,噎得他們快要背過氣去。

也不知道這劍意離開劍臺太遠,是不是會半道消散,幾人急得眼眶發熱,險要憋出淚來,叫不停傾風,只能對陳冀道:“別跑了,陳師兄!陳冀你快喊你徒弟停下!”

“這小兔崽子啊!到底是從哪裡蹦出來?!”陳冀哭笑不得,大罵了聲,第一次承認自己身子骨是真老了,屏住呼吸,帶著內力朝前方吼出一聲,“你給老子站住!”

歷來陳冀要動手之前,都會說這麼一句。傾風一聽,不敢回頭,腳下動作不由更快。

那劍意迅如電掣,卻不如她靈敏。傾風跑動時左右來回地打轉,劍意跟著調轉方向,硬生生被拖慢了速度。

傾風機靈,在不該出現時候,依舊錶現得十分優秀。

屢次被戲耍,劍意拖拽著尾光,對著傾風所在方向顫抖了一

下,赫然發出一聲低鳴。

那一抖,將眾人五臟六腑都跟著攥緊了起來。不知所云尖叫聲頓時響徹林間。

好在此時對面山道上也有一群人聞訊趕來,目睹這一幕,張口結舌,出手作擋。

季酌泉立即抽出長劍,飛身向前,對著虛空全力劈出一道劍氣:“定!”

劍勢到傾風跟前時已不猛烈,傾風下意識避開,回了下頭,那道追逐白光趁機襲近,直直沒入她額心。

傾風腳步驟然一頓,眨了下眼,視野中殘留著山道崎嶇迂迴畫面,轉瞬被漫天柔和白光所取代,隨即手腳一輕,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

她感覺自己神智沉入一片陌生地界,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純白。

不是日光澄澈那種白,而是氤氳霧氣籠罩著那種朦朧,要她恍惚以為自己是飄進了一團雲霧。

傾風環顧四周,試著抬腳走了一步。

隨她腳步落下,地面漾開一團水墨般漣漪。剛覺得有趣,對面傳來汨汩水聲,平地拔起一道黑色高瘦人影。

對方身材與她相仿,渾黑一團,身體周邊飄蕩著仿似暈開墨氣,由濃轉淡。手中提劍,與她行了一禮,擺開架勢,便在廣莫天地間舞動起來。

與先前劍意共鳴中看見劍術不同,這次墨影近在咫尺,動作間少了那種黏連模糊,且每出一式,都會在原地留下一道定格殘影。

傾風凝神看著它打了一遍,將它動作全部記下。

那虛影揮完一套劍法,收劍直立,再次同傾風作揖。身形如被清水衝散,消散在白茫之中。

傾風飛快伸手去抓,毫無觸感,耳邊再次出現細微水流聲,轉過身,原先位置再次出現一道相同虛影,朝著傾風施禮。

傾風抬起手,發現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黑色長劍。而那虛影定在原地,看著她杵立不動。

傾風走到它面前,提劍平指,擺出劍招第一式。對面黑影同樣提起劍身。

一人一影相對著舞劍,空氣中雲氣隨著劍尖不住翻飛,黑色劍身在空中留下一道分明墨色軌跡,將一招一式下微末細節清楚拓印下來。

傾風隨那虛影舞了第一遍,還不怎麼覺得疲累。

糾正好錯誤姿勢,又打第二套劍招時候,手中長劍驀然開始發沉。

一抬,彷彿有波濤壓沉。

一劈,彷彿有千石前頂。

一刺,彷彿有萬山阻隔。

招式流轉間,額頭汗漬岑岑而下,每一招都要用十成力,才能將那樸簡一招落下。

甚至一套完整劍招尚未出完,手臂已痠軟得無法抬起。停下之下,那種疲累又急速消退。

傾風喘著粗氣,連續打了兩遍都未成功,心底開始生出一絲燥鬱。

少年人最易缺乏耐性,她舉著長劍在空中惱怒劈了一道。

凌冽劍氣破開雲層,留下震盪波紋。

傾風陡然一驚,意識到自己莫名焦躁,發狠在舌尖咬了一口。嚐到血液腥味,閉上眼睛,長長几個呼吸,將心神放空。

她想象自己重新回到了界南,站在那片荒蕪土地上,方圓數里內只有幾株枯樹,她是獨翔於天地一片孤鴻。

無畏死生,無畏牽掛,日升月轉間只剩下練劍一件事能做。

彼時她筋骨受損,手腳伸不平直,笨拙地拿著劍,一遍遍地練,一遍遍地學。不懂失敗是什麼,亦不懂枯燥是什麼。固執地活,野蠻地長。直至今時今日。

天下間,沒有她學不會劍!

傾風渾然忘卻了幻境中時間,思緒逐漸平靜。腦海中只餘下那套玄妙劍招,驅動著手腳不斷揮舞。劍生華光,片刻不歇。

到後來,沉累長劍又開始轉輕,輕如落葉。傾風感覺自己身形也飄蕩起來,反被劍氣帶著遊走,劍招快得驚人,某一瞬甚至好似能追光及電。

直到最後一道劍氣落下,邊界處白霧如潑墨畫卷一樣漸漸淡去,露出背後那片嫵媚多姿青山——以及陳冀那張放大老臉。

傾風深吸一口氣,受驚地朝後退去,才發現周身早已圍滿了人,裡三層外

三層地站著,悶得透不過氣。

天光亮得晃眼,傾風甩了甩腦袋,問:“你們要做什麼?”

陳冀被她這模樣氣笑了,罵道:“為師在後頭叫你停,你還恨不能再長出三條腿飛奔是不是?”

他只是抬起手,沒說要教訓,邊上就有四五人齊齊撲過來將他按住。

“陳冀你這莽夫,怎麼隨便就要打人呢!”

歷史小說相關閱讀More+

陛下,你看人真準

伯拉摩根伯爵

文明破曉

緋紅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