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聳聳肩，“殿下個子長得快，相比同齡女君都要高。但年紀這事兒又不是隻看身高。雖說我看著個子小，長相也年幼，我可比殿下年長。”
“是呢是呢，真要說起來，長公主殿下在我們眼裡可還是小孩子。”兩個人嘻嘻哈哈打趣，倒沒了剛剛初識的拘束。
另一廂，年輕的小公子端著茶盞側耳聽著隔壁的聲音，雖聽不真切說什麼，但能聽到三個人的笑鬧聲。他抿了口茶，心想這地方的隔音做得倒還真是又好又不好的。
一側陪伴的少年撐著頭百無聊賴地繞著耳邊的頭髮，眼神朝上，“主君，您晚膳過後的這盞茶已經品了半個時辰了。”
阿音放下手中的茶盞沒說話，但還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少年嘻嘻一笑，坐起來接過桌上的茶盞倒掉換了新的。
“家主的意思要讓您們幾個和長公主培養些兒女私情。您這幾日除了聽牆角就是聽牆角的，”玄燭嘟嘟囔囔，“我瞧著還不如那個青檸入長公主的眼呢。哎喲——”
一記爆慄敲在他的頭上，阿音微微欠身伸手捏他的臉，語氣不爽，“怎麼？難不成玄燭你是家主派來專程監視我的？”
玄燭齜牙咧嘴，連忙告饒。
阿音斂眉收手端坐回去，垂眼瞥他，“長公主和幼公主不同，瞧著並不戀慕美色，而且多與那些世家的貴女接觸。”他聳聳肩膀朝後靠下去，雙手撐住頭，聲音淡淡，
“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燃著的燭光略略搖晃，快要燃到盡頭，照得人面孔也有些遊移，玄燭抬手挑了挑燈芯，讓燭光穩定。學宮分發下來的東西被幾位旁支的公子搶去大半，原本足夠的蠟燭如今也只得省著用。那些紙筆燭火，還有每月份例的銀兩明明對他們來說不值一提，可偏偏要搶去，搞得自家主君一張紙還得翻面用。立秋將至，冬天苦寒，若是連炭火都要搶走的話，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想到這裡，玄燭心裡升起幾分氣惱，他本想開口說什麼，但轉眸盯著阿音的神色，許久沉默後，玄燭低低嘆息，嚥下了嘴裡的話，換成另一套說辭。
“主君，您天資聰慧，機敏早熟。因家主不喜才從小藏拙，但只要忍過這幾年，您舅父那裡，可還有必須要交給你的事做。您實在不必為了這個令做小伏低，去討好長公主。我想您就當來宮裡避避風頭，那個令，可為可不為。那兩位生前對您寄予厚望，若他們還活著，看到您這樣，該有多傷心…”
阿音仰頭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好像雕塑。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有說話，好像也沒有聽見玄燭說的話。房間的燭火快燃到了底，搖搖欲墜，黯淡無光，於是終於滅掉了。
隔間外的大堂燈火通明，隔間裡的兩人坐在黑暗中，相對無言。玄燭慢慢起身，不知道主君還預備坐多久，想著要不要出去換根新的蠟燭，身後的人開了口，聲音啞啞，滿是倦意。
“我知道你的意思。舅父的囑託我萬死不敢忘。可如今選拔在即，我的處境愈發艱難，族中多少人對那個位置虎視眈眈，主家的身份反倒讓我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釘。你也看到了，下毒、綁架、意外落水，幾次三番身處險境，若不是我千方百計向姨母求來這個進宮的機會，光是活到成年都是非分之想。”
少年人終於慢慢站了起來，低眸伸手撫了撫身上黛青色的袍子。衣袖露出的手臂上赫然是前日被欺負的傷。他不在意的看了眼手臂上的淤青，旁支那幾個哥哥之前還只是敢在言語上羞辱譏諷，如今到了學宮，離了家族，反而變本加厲。也許是年幼頑劣，也許是家裡人的指使。阿音扯了一下衣袖遮住傷痕，瞥了眼玄燭沒讓其發現。
“所以，除非讓他們徹底放下對我的戒備，要不然這明裡暗裡伸過來的手，都可置我於死地。”
玄燭低眸默了半晌，似乎在思考主君說的話，不多時心中便豁然開朗。他抬頭望著自已的主君，年少的公子眉眼淡漠，瞧不出喜怒，相貌俊朗，面容雅緻，站在那裡身形挺立，單薄的肩膀努力撐展，身上黛青色的衣袍簡單素雅，連一點裝飾的花紋都沒有，可這也是公子為數不多可以拿出手的體面衣服了。跟那些打扮花枝招展各懷心思的公子們相比，實在是相形見絀。
家主的令，要的不過是一個撲火的蛾子，長公主遲早是要被除掉的。就算入了她的眼，往後也是一枚死卒。旁系送來接令的全是些長相貌美但不成氣候的孩子，可就是這樣的任務，對阿音來說，卻成了不得不抓住的一根繩索。不遺餘力地討長公主歡心，裝出一副胸無大志，只求苟活的卑賤模樣，從而打消那些人的顧慮。這也許是他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出路了。玄燭低下頭，心中有些為自已的主君難過。
隔壁的三位女君的笑聲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想必是已經離開。外面的天色暗了下來，但還沒全然黑透，秋高氣爽，正是散步消食的好時候。阿音信步走出珍食館，預備去長公主常去的幾個花圃林苑走走。
甫一進了花圃，沒走幾步就撞見了遠處幾個文氏旁支的公子，想也是來碰運氣的。阿音懶得與他們衝突，轉身便拐去另一條小道。小路幽僻，阿音也不知會走向哪兒。遠遠便聽見了幾個小女君的稚嫩聲音，他略有些好奇，走了幾步過去。花圃中幾位小女君圍著一個年輕的小公子相談甚歡。其中的小公子他倒是認識，正是幼公主身邊最得寵的玩伴青檸。
阿音不動聲色隔著樹叢冷眼觀望。青檸和幾位小女君並排而走，說說笑笑，小女君瞧著對青檸喜歡追捧得緊，青檸的臉上稍顯得意，也確實樂在其中。細聽他們說什麼，隱約能聽到幾句。
“…青檸以後不會真的會成為幼公主的妾室吧？”
“那誰能知道呢？說不準長公主也喜歡青檸。”
阿音挑眉，心中忍不住好笑。也沒有繼續看下去的興致，剛準備離開，沒成想卻冷不丁和青檸對上視線。青檸臉色驀的一沉，他四處看了兩眼，和幾位貴女告辭後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