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買覺得父親說得對。

不愧是他敬愛又崇拜的大人。

他也沒有因為方才差點捱打,從而生出埋怨。心間湧動著淡淡的喜悅,他聽話地看向劉越:“謝大王!買定然不會辜負大王的期望。”

所有人:“……”

有陳師傅搗亂,劉越唬了一跳,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眾人從震撼中回神,暗想,衛尉曲逆侯不愧是簡在太后心的功臣,大王不愧是聰慧又識人的伯樂。

劉盈看看幼弟,又看看陳買,像比自己點撥還高興,伸手握住劉越的小手:“朕就等著世子和董博士的好訊息,只盼混合的新肥能有大用。”

皇帝沒有掩飾對農耕的在意,說罷,開始詢問陳買該如何配比,如何用料,陳買連忙恭敬地應答,君臣你一言我一語地探討起來。陳平欣慰地看著這一幕,只覺人生圓滿。

呂雉頷首,也笑了,心道越兒挑出的俊才怎麼一個比一個謙遜?

大長秋能夠感受到太后的好心情,暗暗想到,大王鬱悶的神色定然是錯覺,一定是她感受錯了。

於是滿堂歡喜,唯有劉越插不上話的世界達成。

臨近五月,匈奴龍城。

單于庭四周牧草茂盛,盆狀草場遍佈著牛羊,分明是散去血腥,一片安寧的景象,最為寬敞的大帳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蘭卜須冷汗涔涔地匍匐在地,脊背佈滿鞭痕。只見面前擺著一張案桌,桌上鋪著狼皮,一個披髮的中年男子跪坐其後,粗粗看去,仿的正是漢朝的禮儀。

他粗獷的面孔細痕遍佈,是從前匈奴未崛起時,給大部落的首領做小伏低,被欺辱被嘲笑的印記。後來他韜光養晦,一舉滅亡欺辱他的部落,把首領的頭骨做成酒盞——此時此刻,酒盞正隨意地壘在他的腳邊。

蘭卜須牙齒咬得咯咯響:“大單于,漢朝的那個梁王……”

冒頓單于一擺手,示意他閉嘴。

蘭卜須不敢說話了。

冒頓展開絹帛,逐字逐句讀著大漢太后的書信。書信的大致意思是,我年老氣衰,還望單于收回這個念頭,梁王尚小,也不值得單于這樣的厚愛。為了賠禮,我特意派來使臣,奉送車輦四駕,以便單于的出行。

自從與大漢先帝議和,他努力學習漢話、漢字,遇到不會的就向他人請教,而今雖讀得吃力,卻也看明白了。

冒頓單于目光明滅,抬頭看了蘭卜須一眼,當即道:“叫趙壅進來。”

趙壅自從被匈奴騎兵擄去,憑本事當了二王子的老師,同樣也是單于的座上賓。不一會兒,他俯身走進,手裡拿著一卷絹帛,面露風霜,眼神也多了陰鷙。

他單手環胸,接著繞到桌案旁邊,跪坐下來。鋪開絹帛、筆墨,一系列動作顯得極為熟練,只等大單于複述,他來寫。

冒頓單于將書信貼身放好,斟酌道:“我不曾聽聞中國禮義,陛下幸而赦之。陛下說的和親,我願意接受,匈奴將再獻一百匹烏孫戰馬,希望陛下寬恕我的無禮。”

趙壅筆一頓。

這分明不是開戰的國書,而是道歉信!他不敢相信,巨大的失望席捲心頭:“大單于……”

二王子被廢了手腳,叫所有人憤慨,二王子身邊的擁躉差點生亂,匈奴單于竟然不暴怒?什麼大祭司的神藥,那都是裝神弄鬼的東西,絕不可能救治成功,要知道稽庾再也不能開弓射箭了!

“按我說的寫。”冒頓單于按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稽庾自找下場,敗給漢朝小小的兵卒,我沒有這樣的孩子。稽粥才是我選擇的繼承人,未來的左賢王。”

血腥味撲鼻而來,肩膀響起咯吱咯吱的聲音,趙壅渾身劇痛,再不敢違揹他的命令。

道歉信撰寫完畢,冒頓單于便揮退趙壅,走到蘭卜須面前,按了按他的眉心:“養好傷,你再出使一趟,隨漢朝的大謁者南下。”

隨即感慨:“漢人沒有被激怒出塞,我十分欽佩呂太后。人人都為稽庾的受傷憤怒,大喊進攻雲中郡,他們卻不知道自己的目光短淺。匈奴馬壯,這沒錯,但我們缺鐵,缺乏攻城的器械,同樣支撐不起長時間的馬上交戰啊。”

趙壅懂禮儀,懂謀略,是個十分聰明的人,卻不瞭解漢軍的機密,譬如騎兵的戰鬥力,弩機什麼模樣,也不瞭解鐵器的製作,實在可惜。

說著,冒頓單于長嘆一聲:“一個新選拔的材官,勝了我的射鵰者,你不覺得恐懼嗎,蘭卜須?東胡王的妻兒逃走,不知給漢人帶去了什麼……”

蘭卜須謙卑地親吻他的腳尖,忍住痛楚,不敢回覆一句話。

東胡王不願為單于庭效力,大單于依舊厚葬了他,還親去祭祀,不許人破壞他的陵墓。然而他的領地已經血流成河,單于庭的精銳殺光了所有奴隸,還有幾個高層的貴族,這就是追擊失敗,任由東湖王的妻兒逃脫的下場。

冒頓單于喃喃道:“我禮待他,封他為王,送他牛羊駿馬,還欲把女兒嫁他為子媳,他為什麼臨死都想著歸漢?”

問也問不明白,他踹了蘭卜須一腳:“滾吧。”

蘭卜須走出大帳,腳一軟,趴在地上很久很久。

劫後餘生的空氣都是香甜的,他大口喘著氣,衣袍淅淅瀝瀝地漏出了水。

……

待匈奴人牽著一百匹烏孫戰馬,將馬和道歉信都交給漢朝使臣,並表達出友善態度,願意護送使臣歸國的時候,以大謁者張澤為首的使臣團堪堪擺脫了恐懼。

他們來到匈奴,無時無刻不活在威脅之中,而今冒頓單于願意延續漢匈交好,眾人鬆了一口氣,以敬服的眼光望著張澤,彷彿他不再是一個宦者,而是為太后排憂解難的功臣。

他們被安排在離龍城很遠的大帳裡,更不知道單于庭的動亂,唯有張澤與冒頓單于見過面。此番能夠安穩回國,張澤可就要一飛沖天了!

張澤露出一個笑,摸摸旄節,清秀的面容竟是發著光。出使匈奴,人人避之不及,只有他抓住了這次機會。

他不願再做被忽視被使喚的謁者,他要做大長秋那樣說一不二,被太后信任的近臣——有朝一日,能被人稱作“張公”!

漢朝使臣踏上回國的道路,另一邊,盧綰妻兒被雲中郡的武士安排護送,乘坐最為舒適的車馬,來到了長安城。

盧鳴緊緊握著母親的手,發現母親的身軀在顫抖。

他的二弟死在了射鵰者的箭下,三妹也高燒喪了命,活下來的唯有他和幼妹。母親的眼淚早已在匈奴流乾,便是父親死了,她也沒有說什麼話,可一見到長安的城牆,母親的眼眶紅了,眼淚珠串似的淌下。

盧鳴也哽咽了,珍惜地撫摸衣襟的右衽,隨即放下,死死握著手中的牛皮。那是他拼死帶出來的輿圖,統共兩張,是能讓太后寬恕他們,讓家人擁有安定生活的保障,不知能不能換取田宅,落地關中……

車馬忽而停了下來,緊跟著一道低聲提醒,他呆住了。

前往未央宮的道路黑旗獵獵,披甲武士分列兩旁,奉天子、太后出行。巍峨雄渾的宮門開啟,呂雉從車輦走下,劉盈扶著她,見到形容憔悴,蒼老消瘦的盧妻甘氏,還有盧綰的一對子女。

他們流著眼淚,模樣無所適從,瓚侯夫人隨侍一旁,早已泣不成聲。

呂雉伸出手,遞向甘氏,從前她喚過一聲大嫂的人。

想起劉越偷偷給她提的小建議,呂雉溫和道:“歡迎回家。”

……

盧綰妻兒的歸國,掀起陣陣軒然大波,隨後,盧妻甘嬅被長樂宮冊為亞谷君,賜田宅,離封關內侯只差一步。

封爵者為何是盧鳴的母親,而不是盧鳴?朝臣對此頗有爭議,太后發話道:“她功最高。上有鳴雌亭侯與魯侯,女子封爵並非先例,甘嬅身為一家之主,率領兒女歸漢,難不成還不值一個君嗎?”

此話一出,爭議皆無。

只是私底下,漸漸流傳出了小道訊息:封君一事,東宮沒有告知天子。

東宮便是長樂宮的代稱,未央宮處於西邊。有人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然而不敢開口,陛下尚未成親,太后做主是天經地義的事,便是成親了,又有誰敢嚷嚷著太后還政?

何況新皇后百分百是呂家人,殊不見太后將侄女接進宮小住,就是對他們的明示。

從前蹦躂得歡快的老師們,譬如教導過陛下的公孫譽,而今下場如何,誰都看在眼裡。

除了太子宮的那些潛邸大臣,打擊深重心底發寒,朝堂兩千石的重臣們,譬如三公九卿毫無異色。

他們欣喜於亞谷君一家帶回的輿圖,將之設作機密放進石渠閣中,沒多久,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別的地方——準確來說,是曲逆侯陳平和他的世子身上。

訊息雖被隱瞞,常常進宮的重臣卻避不開,第一個覲見的是丞相,瞧見長信宮變得不一樣的農田,曹參沉默了。

被太后請去議事的陽少府,瞧見陳平積極幫著兒子耕作的身影,也沉默了。

陽少府驚恐地問黃門令:“衛尉他……”

黃門令連忙道:“衛尉他好著呢。”

這叫“好著呢”??

陽少府不敢相信,擦擦眼睛,發現陳平背對著他,抱起一罐黑漆漆的東西澆在農田裡,累得扶了扶腰。陳平身旁站了一個年輕人,神色嚴肅,好似在指點著什麼,看樣貌,像是父子倆。

陽少府沉默地跟著黃門令走了,決定還是送小兒子拜入墨家。農家不行啊,喪心病狂連弟子的父親都不放過!

風一吹,田壟飄來父子倆的對話。

陳買低落地說:“梁王殿下除了拍我的肩,鼓勵我好好幹,已經三天沒和我談心了。”

陳平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問他:“大王除了讀書練武,是常去找張侍中,還是去梁園?”

陳買想了想:“梁園。”

陳平不說話了。韓信彭越就在那裡,他怕,也不能替兒子探聽軍情,畢竟招兵的事是他安排下去的。

於是安慰道:“大王忙完梁園的事,就會來找你了。好好幹。”

陳買:“……”

他決定聽從父親的話,悶頭做起手頭上的活計。

另一邊,梁園。

招兵到了最後的階段,聽說很快就要入駐了,韓信彭越頭靠頭,拿著兩份匈奴輿圖研究,一份囊括東胡的領地,一份畫了龍城。

不用懷疑,輿圖是大王倚仗特權,偷偷抄錄下來的。

有此學生,夫復何求?

門客蒯通待在屋裡看書,化悲憤為動力,大王從宮中運來的珍藏典籍。

被父親叮囑要好好照顧先生,暫且與他同住一屋的韓貢端著漿水進來,小聲說:“先生,您昨兒說夢話,唸叨什麼‘去齊國,齊國好’,是真還是假?要不要我同大人解釋?”

蒯通:“……”

如果冤枉了蒯先生的意圖,那他豈不是成為了罪人,韓貢極為愧疚,臉都臊紅了,便聽蒯通雲淡風輕道:“不用。”

能天天譏諷韓信的日子多快活,他不想走了!

說罷繼續看書,以備太后明日的召見,韓貢愣愣的,隨即高興起來:“哦。”

低調的馬車行駛在郊外,裡頭載著梁王殿下,還有撒嬌耍賴要參觀墨者工坊的呂祿。

掀簾眺望著遠山,劉越察覺到異樣,伸出腦袋,正疑惑往日冷清的道路旁,為何聚集了這麼多人,忽然聽見了廣告詞。

廣告詞振聾發聵,直直傳進他的耳朵裡:“吾乃徐福後人,對長生之術頗有研究。長者莫要不信,請看小道所煉丹藥,一粒九貫錢,足以延壽十年!當今天子的胞弟梁王,神慧過人,目光獨到,曾親口稱讚過小道的煉丹術。”

說話者仙風道骨,盤坐在地,介紹攤上鮮紅圓潤的丹藥,足足有一百枚,圍觀的百姓人頭攢動。

劉越:“……”

劉越沉思片刻,扯上打瞌睡的呂祿。

呂祿茫然:“幹什麼?”

劉越嚴肅道:“打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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