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裡頭不平靜,朝堂亦然。

要說近來發生了大事,也不算,一個遊俠入廷尉獄罷了,這麼點事,還不至於傳到天子和太后耳朵裡。

偏偏這遊俠身份有些敏感,是中郎將季布的胞弟,還是關中千萬遊俠的偶像——季心。

這幾日,九卿之一的蔡廷尉焦頭爛額。他習慣親力親為,將事事掌控在手裡,原以為季心不過就是個小嘍囉,兄長季布雖為中郎將,卻因糟糕的人脈,在長安統共沒幾個朋友,想要救下季心難如登天,除非向陛下和太后開口。

季布敢拿遊俠這放不到檯面上的身份向兩宮求情麼?

蔡廷尉篤定他不敢,何況季心犯下的,是大錯——季心赴高門宴之時,衝撞了徹侯之一的鄉陵侯至昏迷,鄉陵侯至今未醒,眼瞧著要不好。陛下仁慈,聽聞此事還關懷了鄉陵侯幾句,可以說,神仙都救不了此人。

季心一倒,身為兄長的季布元氣大傷,又背上“管束不力”的名聲,那九卿之一的郎中令,他還升得成麼?

陛下親政之路,便少了一顆“釘”了。

可千算萬算,沒料到關中游俠群情激奮,還上大街給季心求情、聲援。蔡廷尉面色極冷,召來屬官道:“去信給灌中尉,若有行不義之舉者,抓捕為佳。這是長安,天子腳下,他們還想劫獄不成?鬧大了對季氏兄弟更無好處!”

事實正如蔡廷尉所想,在中尉灌嬰的默許之下,季布營救季心無門,遊俠們的聲勢漸弱。

可他偏偏算漏了一個人——當年灰溜溜離京,從而遠離朝堂的審食其。

還有與之“狼狽為奸”的劉小越。

訊息一來一回,已是半月時間,劉越參加了接風宴,逛遍了雎陽城,對風土人情有了更為細緻的瞭解。很快,閒逛戛然而止,太傅的課程繼續進行,他也開始學習丞相搬來的、往年重要的王國政務。

望著高高的一摞冊書,劉越的灰眼睛不到三日就失去了光彩。

他期盼地找到張良:“我想遊山玩水。”繼續剿匪。

張良溫柔道:“先學完五年內的政務。”

劉越:“……”

歷史,地理,民生,軍事,水利……劉越彷彿成為一隻空鴨子,被人抓起來使勁填。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丞相靳歙曾憂心地找到張良,悄聲問:“大王這樣……行麼?”

會不會太狠了點。

張良笑而不語,比起真正枯燥的石渠閣書簡,大王學習這些,豈不是樂在其中。

靳歙不說話了,沉吟著回府,看著自家光屁股玩耍的小孫子,忽然不順眼起來,決心明天就送他拜師。

劉越不知道他無意間造就了一位受害者,他奮筆疾書,不知今夕何夕,猛然回過神,母后皇兄的回信到了,審食其的訊息也到了。

先看回信,母后在信裡說,她也想越兒,還說,不會生皇兄的氣,長樂宮一切都好。灌夫人的事,越兒不用上心,她和皇帝心裡都有數,反倒是越兒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才叫她寢食不安。

再看皇兄的,信裡第一句話便是,他不能不擔心幼弟。絮絮叨叨講了一通,叮囑他不能往危險的地方去,要聽太傅的話,最後寫,他絕不會虧待表妹的。

劉越抿起一個笑,珍重地收好,望向一旁的審食其。

審食其說:“大王要臣找的……雞鳴狗盜者,附近都沒有訊息。”

劉越露出失望的神色,審食其瞧著一個激靈,猶豫道:“臣倒是知道一個人,定然可以為大王尋來。”

“定然”?

劉越盯著他,示意他繼續,審食其小聲道:“不知大王聽沒有聽說過季心,遊俠季心?”

……

審食其思來想去,得把季氏兄弟的事兒彙報給大王。

雖然此事與他八竿子打不著一塊,他看熱鬧都來不及,但誰叫劉越下了死命令,必須找到擅長偷盜的頂尖盜賊。長安新聞傳來,他撐著掉髮的腦袋一想,這不是巧了麼!

論三道九流,誰都不比季心手下的能人多。

季心在遊俠群體中一呼百應,不是虛言。別說偷盜了,還有善口技的,善變裝的,養鳥訓鴿子的……什麼稀奇古怪的癖好都有,以往他都當笑話看。

眼見大王的眼眸越來越亮,審食其得意了,他就知道——

“訓鴿子的人是誰?”劉越鄭重地問。

這問題十分奇怪,審食其愣住,小心回道:“就是季心。”

劉越又問:“季心入獄,有沒有什麼隱情?”

審食其露出一個微笑:“大王英明。據臣猜測,此事極有可能是算計,畢竟他們不知季心衝撞的鄉陵侯,早在先帝立國之時便已沉痾滿身,本就沒有多少歲數可以活了!”

而鄉陵侯府對外說法是鄉陵侯不愛出門,專心在家教導子孫。

至於他為什麼知道得那麼清楚,因為鄉陵侯從前和他一樣,也是伺候過太后的舍人,幾年同僚情誼還算深厚,後來犯了錯,便不再受太后信任。他的食邑數量也少,除了幾樁高門宴會,基本查無此人。

朝堂上的事,審食其周遊列國不清楚,但這等彎彎繞繞,他如數家珍。

室內安靜了下來,審食其屏息等待。

劉越忽然道:“孤這就給母后去信。”

他雙手捧臉,笑得甜絲絲:“你也給中郎將季布去信一封,是李代桃僵還是隱姓埋名,任他選。唯一的條件,季心從此歸我了!”

.

長安,中郎將府。

季心深吸一口氣,手上信件攪得他胸腔發熱。

他與季心二人出身遊俠,後來他投靠先帝,換來存許功勞才躋身功臣,可他兄弟依然在外,說得好聽叫一呼百應,說得難聽便是居無定所。就算做了多少貴人的賓客,在那些高門眼中,依舊是隻螻蟻。

他何嘗不想叫兄弟也做了官身,可遍尋無路,沒有貴人願意舉薦。即便有意拉攏,也是想叫季心替他們做些暗中見不得人的事,譬如運貨,譬如……殺人。

他都替季心婉拒了。他想叫兄弟堂堂正正站在陽光下,做真正的“俠”。

如今“俠”沒做成,反而遭遇生死危難,季布頭一次痛恨起自己的無能來。他隱約覺得這是算計,但因他兄弟敏感的身份,還有證據確鑿的罪名,無人願意冒大不韙施救,去對抗廷尉這座龐然大物。

季布實在走投無路,連同侍太后、名聲不佳的闢陽侯審食其,他都遞去了信,潛意識中卻全然沒抱希望。

誰知正是審食其給了回應,在他身後遞話的,還是太后與陛下的心肝寶貝——梁王。

雖不解梁王指名道姓要鴿子的用意,季布依舊大喜。

李代桃僵還是隱姓埋名?大丈夫生於世,決不能捨棄自己的名字,何況他做不到讓人代他兄弟去死。季布一目十行,虎目炯炯,推開門,把回信送到審食其的隨侍手中:“舍弟從今往後,任憑闢陽侯差遣,養好的灰鴿,也將一併送往。”

未盡之語,隨侍亦心知肚明,他躬身:“善。”

不過半日,闢陽侯的密信透過特殊渠道,在太后眼前徐徐展開。

“季心。”呂雉念著,“這名字,倒很是耳熟。”

大長秋看向竇漪房,竇長秋上前幾步,在太后耳邊輕聲低語。呂雉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鄉陵侯,不是早就半截身子入土了麼?”

緊接著,她擺手:“不用了,你不必解釋。越兒對季心感興趣,哀家哪能讓他失望……你去告知皇帝,我來想一想,叫人著手解決這件事。”

竇長秋笑著應了:“諾。”

……

幾乎是瞬間,對於廷尉來說,形勢急轉直下。

原先鄉陵侯府傳來噩耗,說鄉陵侯吐了血;又有人遞上漢二年時,季心於窮鄉僻壤殺人的證據,即便殺的是奸惡,季心依舊罪加一等,只等明日終審,拉去西市口執行黥刑,繼而棄市(砍頭)。

可當天傍晚,先是未央宮來人,傳達陛下對季心殺人案的諭示,言“漢二年時,天下未統,亂世之際,焉得保全?父皇斬白蛇起義,所殺奸惡無數,廷尉所議,莫非要給白蛇伸冤?”

意思是漢律雖嚴,規定殺人者死,但大漢統一前殺的奸惡不能算,否則誰都得議罪。廷尉當即冷汗涔涔。

而後是太醫署拿出的病歷,上面明明白白地寫著,早在大漢元年,鄉陵侯的身子已經不好了。最讓人震恐的是鄉陵侯夫人的到來,她親自替季布伸張冤屈:“今早君侯清醒地對我說,並非季心衝撞的他,是他自己腳底生滑……”

這罪還怎麼議?

議不下去了。

大堂靜悄悄的一片,廷尉面色鐵青。季心蓬頭垢面,哈哈笑了出來:“天不亡我!”

等季心重新站在陽光下,他恍若隔世。關中最有影響力的遊俠抹了把臉,拜別聽聞喜訊蜂擁而來的小弟,登上兄長季布的車架,隨後大吃一驚:“……”

他神色變幻,望著兄長憔悴的面容,眼底含了熱淚。

他曾與乞丐交往,劫過豪紳殺過人,這樣的名聲,梁王竟還願意救他?

“兄長一諾千金,為弟當也不輸!”季心粗聲粗氣地道,“關中,我是待不下去了,他們一個個的忌憚我,利用我對付大哥,這仇我記下了。大哥萬自小心,待我避上幾年,為梁王用心辦事,早晚有兄弟重聚的那一天!”

季布錘了錘他的肩膀,剛硬的面頰難得動容。

忽而想起什麼,他叮囑道:“帶上你的那群手下。對了,其中是不是有……叫三兒的……”

季心平時從不和大哥談論他的手下,聞言一愣,立馬小心道:“小三兒前月手癢,偷了一間密室,我已經教訓過他,讓他分毫不差地放回去了。”

季布:“……”

季布看著弟弟,露出欣慰的笑,叫季心悚然起來:“甚好。你記得,小三兒還有你養的灰鴿,梁王殿下需全須全尾地看到,一隻都不能少!”

.

季心率領他的小弟風塵僕僕的時候,審食其聽劉越描述了飛鴿傳書的願景。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瞠目結舌許久:“這、這能行?”

簡直是異想天開,聞所未聞!

劉越點了點頭。

審食其忽然站起身,又坐了下去。他的心底湧入一股熱流,直叫腦袋微微充血,大王以前從不和他說這些,如今告訴他這樣大的機密,是將他視為信任的人了麼?

萬貫家財被坑的過去,被他遺忘在旮旯角里。審食其雄心大動,黝黑俊容閃爍著光芒:“季布這人性子倔,慣常獨來獨往,卻掌有宮廷宿衛,亦擅領兵。大王此舉,實乃一箭三雕,既得了偷盜者,又施恩季氏兄弟,豢養飛鴿……”

若是太后得知,定然欣慰無比,指不定就獎賞他這個中間人,讓他早返長安。

劉越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闢陽侯,莫不是犯了病。

他只是想天天給母后傳信罷了,他又有什麼壞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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