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過招,向來講究殺人不見血,尤其是隨劉邦打天下的兩顆聰明腦袋——留侯張良,曲逆侯陳平。

曲逆侯府,陳平正捋著飄逸的長鬚,觀賞院子裡的鯉魚池。

鯉魚池裡沒有紅鯉魚,只有幾條灰不溜秋的泥鰍,堅持不懈地往淤泥鑽洞。陳平眼底浮現欣賞,半晌讚了一聲:“好鰍。”

僕從:“……”

陳平的思緒逐漸轉到戚氏身上。

為保趙王登上太子之位,陛下有意扶持,默許戚坪轉向軍中,與呂家一爭高下。他沒懂陛下是個什麼意思,呂家那是尋常人家嗎?周呂侯,建成侯,誰不是袍澤成群,牆角哪是戚氏撬得動的?

然後他發現戚氏不拉攏將軍副將,而是拉攏士卒與百夫長,當過數年監軍的陳平恍然大悟。

這是不從功臣下手,而是另找地方發展趙王的班底。

因為有陛下撐腰,似樊噲、酈商等身居高位的將軍誰也沒吭聲,於是戚坪越來越翹起尾巴,越來越肆無忌憚,而今麼——

陛下忽封小殿下為梁王,廢太子之心又沒這麼強烈了。

他們君臣之間,自有一套規則。帝王鐵了心的事,臣子絕不會做;模稜兩可的事,臣子就會伸出腳丫子試探,看看帝王允不允許。

陛下一腳踹上戚坪,不就是預設嗎?

陳平微微一笑,能叫人從腳底板冒出涼意。他吩咐僕從:“告訴舞陽侯大將軍,是時候了。”

……

不過短短數日,縉陽君夫人哭天搶地請大夫的時候,戚家在軍中發展的勢力一掃而空。

剛塞進去鍍金的子侄有摔斷腿的,有吃壞肚子的,還有狎妓被抓包的,領過軍法後,一個也不落地被遣送回家,叫長安城跌落了一地的眼珠子!

過了幾天,又一則震撼的訊息席捲了整個長安。

戚夫人的老家定陶縣,縣令也姓戚,出身戚氏的偏遠旁支,家中子孫個個赴京,跟在縉陽君身邊做事。戚縣令仗著家族關係,竟是利用矯詔增加賦稅,硬生生將鄉間田租提高了半成!

什麼是矯詔?簡而言之就是假傳聖旨,披皇帝的大旗滿足自己。

這可是殺頭不足以平民怨的大罪,何況陛下最是體恤農民,怎能受得了這個。訊息傳來關中譁然,永壽殿不日下達旨意,定陶縣令即刻黥面割鼻,處以大辟!

眼見兄長癱在家裡,族中子侄又是斷腿,又是失去前程,還出了矯詔這一回事,戚夫人真的怕了。

失去前程可以再謀,可矯詔要怎麼辦?它得罪的是農民,是老劉家賴以立身的根基,毀壞的是戚氏全族,乃至趙王的名聲啊!

趙王有這樣的不賢的母族,又怎能撐起江山社稷?

戚夫人哭哭啼啼去尋劉邦:“陛下,您可要為如意做主,皇后步步緊逼,你讓我們母子去死好了!”

劉邦被哭得頭疼。

只要不牽扯到劉越那臭小子,他向來願意聽愛妃的話,聞言放下翹起的腿,嘆氣道:“戚氏子弟的惡行,難不成是別人逼他做的?定陶縣的矯詔,難不成是別人逼他說的?”

軍營那件事,許有皇后的影子,可矯詔還真與皇后無關。他思來想去,覺得這事湊巧,有點像曲逆侯陳平的風格,出其不意,奇詭無比。

——隨他打天下的朝臣,這是都對戚家不滿了。

罷了,就讓他們出出氣,至於如意,那是萬萬不能牽扯。劉邦耐心輕哄,讓戚夫人覺得從前寵她的陛下又回來了,不多時破涕為笑:“陛下許久不與妾游上林苑,明日沒有大朝,不如……”

話音未落,劉邦大力擺手:“下回,下回。朕要給梁王選個可意的王太傅,夫人有沒有什麼賢明人選?”

戚夫人的笑容僵了。

剛剛抱怨完“戚氏不賢”的流言,陛下就要給梁王選個賢明的王太傅!她嘴唇顫抖,又想起劉越那小子邪性的臉,哥哥悽慘的遭遇……終是氣不過暈了過去。

“來人,來人!”劉邦抱著她喊,不多時,就有宦者匆忙前來,“陛下有何吩咐?”

“讓太醫令給夫人看看。這容易暈倒,是不是懷上了?”劉邦催促他快去,別在半路磨磨蹭蹭,否則回來踹他!

宦官呆了呆,屁股著火一樣地跑了。

……

隨著冊梁王的詔書正式頒佈,劉越成了繼趙王之外的第二個香餑餑——大眾喜聞樂見的香餑餑。

太子原本岌岌可危的地位肉眼可見地變得穩固,劉邦也不再和眾臣把手同遊,繼而在不經意間提起:“朕欲廢太子而立趙王。”

戚家終於不再作妖了,文臣們高興,將軍們慶幸,不知不覺間,有小道訊息在私底下流傳——

矯詔之事,是曲逆侯乾的。

你看這個風格像不像?奇不奇?若不是曲逆侯,誰能算到遠在千里之外的定陶,有個糟老頭子魚肉百姓,做出此等喪盡天良的事!

陳平萬萬不知道他給宅家的留侯背了黑鍋。

這幾日進出椒房殿,老是有奇怪的目光飄來,似敬怕似仰望,陳平都覺得自己高大了許多。

他實在沒想明白,很快便拋之腦後,琢磨起梁王太傅的事。

自己已經身兼數職,還能再兼一職嗎?

太傅換個說法就是老師,機會難得,曲逆侯覺得他可以。

中年俊臉燃起熊熊的上進心,陳平步伐平穩,腳下七拐八繞,專挑偏僻的地方走——這條路同樣通往梁王殿下居住的寢宮。

他知道淮陰侯韓信金蟬脫殼,跟在殿下身邊當武師傅,但因為上回的丟臉事,他一向躲著韓信走。這條路從未碰見過淮陰侯,故而陳平放心無比,一邊琢磨一邊思索今天教什麼,誰知走著走著撞上了一個人。

一個壯碩的像熊一樣的人。

陳平抬眼望去,心跳驟停:“…………”

見鬼。

前任梁王不是被剁成肉醬了嗎?

他怎麼也在??

彭越是專門出來尋陳平的。矯詔這件事實在大快人心,曲逆侯運籌帷幄,他敬佩得不得了,像他這樣的粗人,一輩子都不能擁有這樣的聰明腦袋,實乃遺憾。

為抒發一番佩服之情,他特地去問了韓信,能否去見曲逆侯一面,好心的韓兄為他指路,說曲逆侯喜歡鬼鬼祟祟,平日裡都過這條小道。

彭越雖然不解,但人各有喜好,他尊重聰明腦袋的想法。

見陳平怔了一怔,他露出笑容,蒲扇似的大掌拍拍陳平的肩:“是我。曲逆侯啊……”

下一瞬,曲逆侯一溜煙跑遠了,如同落荒而逃,看方向,逃的是小殿下的寢宮。

彭越:“……”

彭師傅茫然了,曲逆侯明明沒有在戰場上衝過鋒,怎麼跑得比衝鋒還快?!

.

自從晉升為梁王,劉越的啟蒙課程跟著變更,變為了諸侯王的啟蒙課程。

經濟、農桑、水利乃至於軍隊,都是諸侯王需要了然於胸的本事,否則如何治理一國,拱衛劉氏江山?至於學不學得好,全看學生的悟性,以及他願不願意勤學了。

劉越發現,他的快樂背誦法隨之遠去,背書已經滿足不了蕭師傅的追求了。

只有韓師傅的“我想勤奮劍”一如往昔,可偏偏他的肚子肉依舊那麼軟,半分都沒有變硬!

想起上回在御史大夫面前出的糗,還有便宜爹佔便宜的舉動,胖娃娃面色冷酷,覺得不能再有下回。

繼而又是一道晴天霹靂,便宜父皇居然下令讓他和兄長們一起讀書,就在下個月月初。

下月初,梁王殿下就要揹著書袋去天祿閣,成為上學年紀最小的皇子了,沒有之一!

劉越驚呆,劉越不可置信,鼓起臉蛋想為劉邦儘儘孝道,還是母后親了親他,同他說,並不是正式的讀書,而是旁聽博士們的教學。

那豈不是還可以睡個香甜的覺,吃飽肚子再去上學堂?

呂雉柔和地點點頭。

隨著廢太子的風波告一段落,他也不用每時每刻跟著母后了,胖娃娃想到此處,勉為其難地接受。

旁聽歸旁聽,師傅們的啟蒙課還是要上,劉越隨之發現,今日的陳師傅有些心不在焉。

嗯,也許不是心不在焉,是消沉。

師傅消沉的時候,需要學生的鼓勵,他眨眨眼,悄悄挪了挪坐姿,把還未拆開的、養生友人送來的信藏得更加隱秘,然後軟軟地誇讚:“師傅,你最厲害了。”

陳平愣住了。

陳平不動聲色,實則訝然又得意,方才落荒而逃的丟臉勁一掃而空,這是天上下紅雨了?

難不成殿下知道了他在軍中運作之事??

劉越心知夸人要有依據,立馬接上論證:“師傅看不慣戚坪,設計矯詔為我出氣,人人都說曲逆侯算無遺策,實在是聰明絕頂,無人能及!”

陳平:“…………”

陳平的臉青了。

他終於知道眾人看向他的敬仰目光是怎麼回事了。

陛下難不成也這樣想他?!

張良——

見學生滿眼崇拜地望著他,他還能怎麼辦,只好擠出一個“受寵若驚”的笑:“是,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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