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瘋了，還是這群人已經瘋了？
這些人如今到底都在幹些什麼事？朱月兒那邊又是發生了什麼情況？
答桉終究不得而知。
而就在顧長生心中思緒不斷的當口，於他身前，便是傳來了一陣窸窣的動靜。
這聲音驅使著顧長生回神，定睛朝著身前看去。而在其後……他便是瞧見到了一個渾圓的輪廓，正被緩緩地推送到了眾人面前。
顧長生童孔微微一縮。
此物不偏不倚，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骨盆。
而在其中，則是陳放著滿滿當當的灰白肉塊。
大臂，小臂。連肥帶精的皮肉，成團成團的脂肪塊。如此事物堆積成成小山般的厚度，正是高高隆起的一個弧度。
顧長生怔怔地看著面前的骨盆，一時之間都說不出什麼話來。
可在旁的侏儒卻已是尖叫著衝上了前去，將那骨盆團團圍住，爆發出了一陣陣的歡呼。
“感謝母神，感謝母神！”
“這月的肉食有著落了，有著落了！”
“是啊，可比前幾次都要來的更多，更嫩的咧！”
“這塊給我，這塊給我！你上次吃的都是肚上肉，可是享受了！我吃的是肝，不得換換口味？！”
一陣陣的交談入耳，卻是讓顧長生的嗓子眼都發緊了一些。
說來也是讓人發笑……明明都是字面意義上的‘人’。
顧長生卻對這些形同侏儒般的生物，第一次有了名為‘陌生’的距離感。
在沉默之間，顧長生並未做出什麼反應。而就在這時，那在旁的老者則是慢步上前，最後站定在了他的左側。
“後生，你可是有些怕了？”
聽聞這聲傳來，顧長生恍忽片刻，便是緩緩地轉過了頭去。
他看到老者眼中閃過了的愧疚，同樣也看到對方眼底裡頭透露出的更多無奈。
“呵呵，怕也是正常的。畢竟這般的模樣，絕非是普通人能夠做出的行徑……哎，世事無常啊。”
“後生，來……隨我坐一坐吧。”
眼看著小老頭慢悠悠地坐在了不遠處的凹坑上，顧長生半抬起頭，也順勢瞧見到了遠處‘朱月兒’的身型漸漸遠去。
正好，他心中也有很多困惑。
跟在了小老兒身後快步一陣，待得二人都坐定了之後，卻見那老人家顫顫巍巍地伸出了手去，隨後在懷中摸索出了一塊拳頭大小的東西。
那玩意兒通體發黑，帶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酸臭氣息。而顧長生就看著他舔了兩口，隨後露出了滿足的表情……
“後生，要不要來上一口？”
“不用了，謝謝……這是什麼東西？”
後者嘿然發笑，將其收入懷中，繼而說道。
“這就是母神風乾後的心頭肉，只有奉上了滿月之日的當口，母神才會剖心挖肝。”
“這味可比醋香，比酒醇。一口品去，能有絲絲鹽味不說，還能嚐出五穀之髓，可是世間難遇的極品之物。”
聽到這話，顧長生微微抿嘴，如今算是徹底說不出話來了——他覺得這老頭應該是已經徹底瘋了。
這地方……或許已經沒有所謂的正常人了？
只不過比起這些令人犯惡心的東西，顧長生如今關注的，卻還是另一方面的內容。
‘滿月之日……’
這個時間段對於其他人來說，或許並不具備什麼參考意義。可一聯想到女媧廟，顧長生便是不自覺地想起了當初的那些個聽聞。
滿月之日，或許就與女媧廟中的‘大月之祭’有著一些微妙的關聯？
顧長生有心想要知道更多，所以此刻雖是心中滴咕不斷，但還是決定再收集一下情報為好。
這邊思緒至此，一旁的小老頭也是心滿意足地砸了砸嘴，繼而說道。
“後生，你方才說了，你能夠把我們給帶出去的，是吧？”
突然聽到了這番的問話，顧長生雖是心中不解，但當即也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自然是真的了，這地方雖高，但並非不是沒有辦法離開。若是給我幾日的功夫……很快就能找到合適的角度。”
幾乎五十米開外的高度的確非常人所能及，可顧長生並非通常意義的普通人。
只需要找到類似於牆壁的地方，繼而透過挖坑，用以製造落腳的方式之後……顧長生便能摸索出個合適的‘上升道’。
時間或許會需要耗費上好幾日的功夫，但若是真的成功了。把這些侏儒一個個搬運出去，左右也不過半日便可。
毫無疑問，對於‘修士’而言，這個方案的可行性相當之高。
同時相對而言，若是沒有超凡的身體素質……這自然也是無法實現的理想計劃。
而等到顧長生將自己的這些想法全盤托出之後，惹來的卻是一陣莫名的低笑。
只見這小老頭髮出吃吃的聲來，最後更是抬起了手，輕輕地搖了搖。
“後生啊，出不去的，我們……是出不去的。”
這話聽來，顧長生卻是更奇怪了。他完全沒聽明白，這老丈為何會有如此發言，可就在他躊躇了片刻，正打算再說些什麼的時候。
他眼角的餘光，便是瞥見到了頭頂之上的稀疏孔洞裡，正好滑進來了一隻嬌小的鳥雀。
這光景入母而來，讓顧長生都意外了些許。
‘荒漠之地也會有燕雀路過？’
卻是不過片刻，他便又是看到一片片的沙塵正從那些漏孔處撲朔著落下。眼見如此，顧長生頓時明瞭。
或許上頭如今正是風沙大盛之時，為了躲避一二也好，無奈捲入其中也罷，既然鑽入到這下頭來……那多少也算是命大。
一旁的老者此刻也是察覺到了顧長生的視線，他順勢望去，瞧了個分明的，臉上卻是多了些許的惆悵。
“可惜了……”
他在可惜什麼東西？
要說風沙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過小會兒，上頭又是陽光明媚。
這底下的鳥雀反應不慢，嘰嘰喳喳的叫嚷一陣，兜轉片刻，眼看著就要從那漏洞裡頭直挺挺地衝出去。
卻就在這微妙的當口，但見道黑影后發先至，居然是從黑暗之中飛速伸探了出去，直接抓住了那撲扇著的鳥雀！
後者驚慌失措，可還未來得及發出絲毫之多的聲響，那黑影便已是粘著它，飛也似地退回到了黑暗之中。
若有似無的動靜順著風沙緩緩吹拂而來，那是骨與肉交錯，血與牙相碰，最後發出的清脆之聲……
這一連串的變故也是又急又快，而顧長生將其一併看在眼中，此刻也是不由得呆滯了些許。
“後生，你可是明白我所說為何了？”
一旁的老丈嘆息出聲，顧長生嘴巴微張，便是忍不住輕聲說道。
“您的意思是……”
“母神不打算讓我們離開這裡？”
“對，就是這樣的。”
這小老頭仰起了頭來，朝天干笑兩聲。揮灑下的稀疏光彩只餘片縷，打落在了人身上，卻照不透那丁點的陰暗。
“你以為我們下來了這麼多年，就沒人想過要跑到外頭去？”
“我們在外面也有妻女子嗣，也有家人牽掛……你說說，誰會甘願在這地方待著，活生生地等到死？”
說到了這裡，顧長生竟是聽出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來。他不動聲色地轉動著眼球，撇去一眼。
卻是看到這老丈把下唇都給生生地咬出了血來。
“多少次了？我已經數不清了……每年都有人會掉下來，每次都有人不死心，想要逃出去。”
“可都沒用，沒人能違背母神的意志。你也看到了的，就連掉下來的鳥，它都不會放過！”
“不論日夜，不論四季。平日裡頭只要那一位不願意現身，我們就算是找盡了這個坑洞，都尋不得它絲毫之多的身影。”
“可若是有人想要逃離這裡……不消片刻，這些人就會直接被捲進去，從今往後，再無任何蹤影！”
說道情緒激動之時，顧長生甚至看到這老丈雙手抱頭，整個人都開始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你以為你是特別的嗎？”
“不是，根本不是，一點都不是！
！”
“以前就有幾個人掉進來過，他們也口口聲聲地說自己是特別的，說是什麼傳人……”
“可那又有什麼用？”
“他們最多也只能撐過一兩下，時間一長，最後還是得被母神抓住，變成腹中亡魂！”
“沒有人是特別的，後生，你也不例外，你也是不例外的啊！”
聽到這話，顧長生心中也是咯噔一聲。
以前也有修士掉進來過？
他們也沒能出去，最後還被‘朱月兒’給全部吞吃了去……
這資訊著實有些意外，此刻也是讓顧長生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不及他深思多久，在旁的老丈又是說道。
“這裡沒有吃的東西，可母神卻會主動把肉拆下來餵給我們。沒有辦法，我們就只能吃這個。”
“可時間越長，我們身上的變化就越是明顯！”
“後生，你都看到了吧？吃這些東西之後，我們都會變成這種矮小，渾身灰白，好像是脫毛猴子般的模樣。”
“不管之前是何身份，是何出身。只要是長期食用這些肉塊，我們就會變成這樣！沒有例外！”
“這裡是它的領地，從我們進入到此地的一刻開始……”
“我們就變成了它的孩子。”
孩子……
聽到了這個稱呼，顧長生表情一愣，整個人都是怔了怔。
可在其之後，他也是很快地領會到了其中的意蘊。
‘如今的我們，或許真的就與這些掉落在地的凋像無異……’
這些侏儒儘管看起來還活著，但它們都已經失去了與外界的社交，斷絕了一些為‘人’的根基。
在說完了這些話之後，顧長生很明顯地感覺到了老丈的精神都有些恍忽。
他攙扶著這個可憐的老人回坑洞裡頭休息，自己簡單地整理一番過後，又是折返，繼而回到了二人交談的地方。
只因這邊頭頂上的孔洞不小，比起其他陰暗的環境……坐在這裡，起碼還能感覺到絲絲縷縷的光照在身。
這也算是為數不多的溫暖之地了。
而就在顧長生折返回來之後，他卻是看到一個不認識的侏儒，此刻正小心又謹慎地朝著他緩緩靠來。
“新，新來的！”
除了顧長生之外，恐怕沒有其他人還能有這般的名頭了。
只是方才聽聞了老丈的說法，再加上之前眾人瘋搶肉食的模樣……顧長生對這些侏儒多少也沒了幾分的好感。
此刻自然不會太過於客氣。
“請問何等？”
當事人便是轉頭望去，隨後瞧見對方抬起了手，小心翼翼地亮出了掌心裡頭的兩顆渾圓事物。
“我拿這個眼珠子，換你那條舌頭，你看行不？”
舌……頭？
顧長生得是遲疑了片刻，這才亦是到對方意圖所指。他下意識地低下了眸子，朝著這人的另一隻手望去。
只見那手裡頭，正捏著之前‘朱月兒’吐出的半條粉嫩肉塊。
也正是眼見如此，顧長生此刻頓時明白。
這‘人’是上門來做生意的了。
一個簡單問題——在資源並不具備著食用價值以外的區域，對方想要進行‘以物易物’的交換，那目的便是隻剩下一個了。
這人想要嘗一嘗舌頭的滋味。
思緒浮動之際，顧長生抬起目光，看到了對方眸子裡頭那渴求的眼神，便是忍不住輕聲說道。
“我方才人又不在，你若是真的想要了，直接取走不是更好，為何還要特別等我回來？”
這話問出口去，對方卻是連連搖頭，繼而說道。
“不行的，以前有人幹過。最後就被母神給吃掉了……”
似是生怕顧長生不答應，他遲疑了片刻，便又是補充道。
“除去了放在骨盆裡頭的東西，在其之外給予人的，那就是獨屬於別人的東西。不能強搶，只能交換。”
只能交換……
聽到這話，顧長生卻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丈的形容，說是孩子嗎……’
倒是的確有著幾分的貼切。
倡導交換，而非暴力。不允外出，只可進入。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朱月兒’的所作所為，的確像是一個性情古怪的監護人身份。
只是手段極為惡劣，讓人根本無法產生共情。
顧長生對這些不感興趣，又不想得罪其他人，最後便是答應了去。
之後……
兩枚眼珠子，便是放在了他的手心裡頭。
看著掌心裡頭的兩顆渾圓之物，顧長生微微出神。
‘朱月兒的……眼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