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仔細想來……如今這還未日落,餘韻不減。空氣之中的燥熱味一點不散,也是烤的人焦躁不得心安。
莊稼人也吃不得這般的苦,自然也知道躲著日頭做活。
閻平心知肚明,自然沒有意見,只是顧長生瞧見了村口的模樣,如今卻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沒有了……
哭喪著臉的,披麻戴孝的,為大老爺嚎啕不止的人群,不見了。
時間,能對上。
要知道這可是早在了噩夢空間半月之前的時間線,按照七日回魂的說法,在這個時候,大老爺應該還健在才對。
事實也正是如此。
要是這南陽村規模也是不小,如今二人一經入村來,很快便是引來了不少人的關注。得是走上了半刻之久,很快……
一個熟悉的人影,便是攔在了二人的身前。
“你們兩個後生,來我南陽村所為何事?”
二人紛紛抬眼望去,與身前之人對視了片刻。閻平胸有成竹,張嘴便是說出了之前已經準備好的‘來歷’與‘身份’。
在後的顧長生不需開口,如今只是掃了這人兩眼,便又垂下了目光。
算是第二次見面了,他自然沒有那般的新鮮。
李安。
這傢伙看來就是類似於‘守村人’一般的職責了。如今有外人闖入,他必然是第一個迎上去問話的。
等著閻平與李安周旋了兩遍,很快,資訊便已交流成功。而就在顧長生思考著該如何進行下一步行動,繼而去尋找蛇心蹤影的時候……
李安卻是面露喜色,連連說道。
“既然是醫師先生!好,好,好啊!
!先生,先生這邊快快請,我們村的大老爺,最近正好有個怪病,請了好些個人來看了,都是沒有好轉的跡象呀。”
為了配合自己的身份,閻平自然是不會推脫的。他點頭附和,嘴裡頭唸叨著‘竟有此事’,眼下更是步履不停,直接就跟了過去。
唯獨剩下了後頭一言不發的顧長生,在此刻露出了個有些微妙的表情。
大老爺病危。
他居然是病危?!
本以為在這個時間段,蛇心應該是還不足以展開各種佈置的。可從眼下看來,對方卻是已經開始著手,並且有了些許的成效。
大老爺生病了,其他人自然是看不好的。因為他是中了蛇心的道,如今正是由活生生的人,正在逐漸轉向死氣沉沉的屍!
雙方人馬不敢停留,一路徑直走來,也是有著李安開路。顧長生順勢看到了南陽村的內部情況,也是獲取到了一些其他的資訊。
村子的情況更半月之後相比,變化不大……甚至可以說是渺小。這說明蛇心的佈置,還有各種的手段,應該都是圍繞著李家宅邸展開的。
而著力點,此刻依舊是放在了大老爺的身上——這個命不該絕的老壽星,才是如今雙方角逐的重心所在!
湊得近了。
顧長生也是看到了李家宅邸的輪廓。
除去了素色的哀悼用具,黑白相間的漆牆入眼來,如今只覺得大氣澎湃,一看便是大門大戶的做派。
沒有了成群結隊的喪事隊,顧長生與閻平在李安的引路下,一路徑直向裡。跨過了門檻,繞過了觀景臺。
錯開了宗家的並排房,直達最裡頭的應客廳。
顧長生的目光落在了這寬闊,大氣的廳裡頭,如今心思也是忍不住忐忑了一下。
畢竟自己在這裡死過……
還是被一群瘋了的李家宗族人,用刀叉草耙給生生地拆散了去的。
即便是心思成熟了的顧長生,如今也是恍忽了小會兒。所幸這會兒沒人注意他,最後也是矇混了過去。
“閻先生,這邊,您這邊請!”
李安將二人帶往了應客廳,如今卻是並未停留。他招著手,走了拐口,急匆匆地又是領著他們繞向一旁。
閻平走的急切,顧長生慢上半拍。最後只是抬起了眼皮子,掃了掃那空曠的大廳……
那灌滿了屍臭,躺著大老爺的棺材板,如今……
還沒有放在這裡。
有什麼東西發生了變化。
有什麼東西又是沒有發生變化。
作為能夠穿越時間,繼而窺探到不同未來,不同走向的人。顧長生看到了這宛若場景重現的一幕幕。
臉上也是多了些莫名的神色。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心中湧動。讓他更是多了一份莫名的體悟……
閣老說過,宗門傳人在三級之前,想要突破自身的極限,就得需要靠著‘悟’這一重點。
顧長生之前也曾經想過,自己這‘侍者’想要突破,究竟又得領悟什麼內容,才能夠觸碰到那瓶頸所在?
時至今日,他也是有了一些答桉。
‘行不可為之事,攪世間之定論。’
‘唯有勇,膽,氣者可為之。’
‘是為亂行者,通曉黃銅法。’
‘一級侍者名,可成矣。’
印刻在了黃銅之門上頭的字句,或許就是在暗示著顧長生。
他若是想要精進下去,究竟該往什麼方向努力——嘗試著去改變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攪亂那被世人所知曉的定論。
而為了完成這一過程。他需要有勇,有膽,更要有心氣!
顧長生之前還有些不明不白。
但在此刻,他卻是多少想通了這裡頭的彎彎繞繞。
黃銅之門的傳承,最為重要的一點便是掌控了‘時間’的能力!
顧長生可以穿越過去,未來。那在獲取到了這些資訊的同時,他便可以去攪動現實,繼而改變一切。
去改變未來的走向吧!
或許只有這樣做,顧長生才能夠探尋到更為廣闊的天地。
心思在此刻翻湧不停,顧長生的臉上卻是古井無波。他只是掃向了那空曠大廳一眼,如今轉頭回來,也是沒有絲毫的表情變化。
無人知曉少年想,誰人能知黃銅法?
是為亂行者,亂行者啊……
此時此刻,唯獨能讓顧長生感到些許迷惑的,便只剩下了這‘侍者’的稱呼。或許……等到他徹底明白了這個等級名稱的時候。
就是顧長生精進,並且成就二級之位的時候。
二人隨著李安一路走來。
過廳,走廊,上樓。又是轉上了好一會兒,等到個頗為講究的檀香木門之前,李安這才算是徹底站定。
他臉上冒著細汗,如今臉色微微泛紅,顯然是有些累到了的模樣。這倒也正常,畢竟正常人的素質,一路小跑,自然負擔不小。
相對而言,閻平更顧長生就是面色如常了。
在心中微微感慨了兩聲,李安只覺得自己可能撞上了大運了——這兩位醫師如此跑動,肩上還扛著藥箱子,如今還能臉色如常,這顯然是有著一身的功夫才對。
大老爺或許有酒了咧!
心中的激動更甚三分,李安抬手,推門而入。一股子熱氣騰騰的藥味頓時飄散了出來,衝得二人臉色都是苦了些許。
原因自然無他。
這味道也太大了……
若是尋常燉煮藥品,自然是講究通風過氣的道理。畢竟這煤炭爐子,早些年間也有過活人被憋死了的說法。
所以即便是在封建社會,人們也知道開窗通風的作用。
可從這會兒看來……大老爺似乎是把自己給憋在了這房間裡頭?
眼看著閻平與顧長生都是露出了幾分古怪的模樣,知曉緣由的李安咧嘴,只得尷尬地笑上了兩聲。
他走在了前頭,如今微微嘆氣說道。
“二位先生,還是先請進吧……”
救死扶傷乃是醫者本質,閻平點頭頷首,一步便是跨入其中。顧長生緊隨其後,也是步入房中。
一進屋內,這氣味更是濃烈了三分。
顧長生看到屋子裡頭四處點著那通紅色的小蠟燭,如今輝光爍爍,好似星辰密佈其中。
而眼見這玩意兒,顧長生也是不禁微微挑眉。因為他那較為貧苦出身的緣故,顧長生對於照明道具也算是比較敏感。
他知道,平時農家人用的油燈都是昏暗模樣的光澤。那亮度泛黃,透著紅,光打在了人和事物上頭,也是不用什麼手段……就能平添上一層紅通通的濾鏡。
而這小蠟燭卻並非如此,那光是亮黃色的,燭火更是凝實,沒有絲毫跳閃的痕跡。
遠遠望去……
就跟一把把挺立昂揚的小手電筒那般的誇張。
顧長生這邊打量個不停,在旁的李安瞧見,此刻卻似是誤會了一般,訕笑著開口。
“醫師呀,您有所不知……大老爺的惡疾不改,早些日子裡頭,我們還請來了隔壁村子跳大神的來試過了咧。”
“那邊請了神仙,問了土地,一番彎彎繞繞啊,最後說是點了那七七四十九根的鯨油蠟燭,照上個三日三夜,便能驅走大老爺身上的惡鬼小怪。”
“現在還是第二日,咱雖說也不太信這個。但為了大老爺,我等也是不敢怠慢呀……”
他說的細碎,顧長生聽到了之後,心中卻是微微地酸了一陣。
我滴個乖乖……
鯨油蠟燭啊。
這個封建時代,可沒有本子國捕鯨的說法。若是想要獲取鯨油,多數時候,人們都得等到鯨魚擱淺了之後,才能嘗試著去獲取到一些。
而且還得趁早了才行。
若是晚了,臟器一爛……鯨肚膨脹,很快就變成了個生物炸彈。到時候別說是採集鯨油了,但凡是隨便碰上一碰。
那滿肚子腐臭的惡氣,便能因為壓強的擠壓,繼而形成聲勢浩大的爆炸!
那動靜之恐怖,都可以把周圍的生人給炸成碎渣子。
如此這般,長久以後……這鯨油自然也就成了稀缺資源。顧長生可是知道的,這玩意兒在東城裡頭都不見常有。
它上不了雜貨鋪子,因為只有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才能買得起這玩意兒。據說這東西被做成了蠟燭,不過巴掌大小的一根……
它就敢賣三塊銀錠子。
這是大部分農村人忙活兩年多,省吃儉用,最後積攢出來的財富。同樣也是顧長生忙上一個半月,最後才能結算出來的工錢。
這般的價格,恐怖如斯不說……很多時候還能給賣到供不應求。
而現如今朝著周圍看去,顧長生也是一時之間都數不清……這裡頭得燒著多少根鯨油蠟燭了。
畢竟這蠟燭光明亮,如今晃晃一片,幾乎照得跟白晝沒什麼兩樣。
簡簡單單奢侈二字,根本不足以形容顧長生當今心中所想。
他只得是暗暗地穩了穩心神,這才勉強地調整好了心態。
站在了前頭的閻平對這些並不怎麼感興趣,如今聽到了,也只是澹澹點頭。他快步上前,徑直繞行到了屋裡頭的床榻之前。
最後站定了腳步。
顧長生看到閻平的眉頭在瞬間緊鎖,以至於表情都變得有些古怪。
他露出了這般的模樣,必然也不會是單純的‘逢場作戲’。畢竟閻平的二級稱號是‘郎中問客’,作為他的必修內容之一。
修醫問卦,正是他如今的重點所在。
“這……大老爺他是何時變成的這幅模樣?”
聽到閻平問話,在旁的李安上前兩步,便是點頭,連聲說道。
“大約是一月之前了……那一日大老爺說是心情不錯,想要出門踏青去。可半路上卻是臉色大變,催促著其他人,趕忙著就回到了家中。”
“自此以後,大老爺便是一病不起。直到這會兒,他都是如此的模樣。”
二人交談不停,在旁的顧長生也是聽了個分明。
一月以前。
按照時間倒推回去,那得是六月末的光景了……橘子洲臨海,氣候變化還算是比較明顯的。
到了六月份,雖是不至於熱到汗流浹背,但太陽光大,照來也是火辣辣的一片。
按理來說……
這也已經過了踏青的時節了。
大老爺為何會想著要在這種時候出門去?
這裡頭或許也有一些不清不楚的門道……念及至此,顧長生也是朝著身前走出兩步,繼而湊到了床前處。
他的目光垂落,最後凝在了大老爺的身上。
憑藉著鯨油蠟燭的光亮,顧長生如今也是一覽無餘。而在看清楚了對方的情況之後,顧長生卻是突然一愣。
他似是看到了什麼難以理解的東西。
那表情從微微發愣,直至愕然,最後甚至忍不住在腦海深處……發出了靈魂一問!
這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