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入目而來的,是一串串倒掛在了豬圈籬笆上的腦袋。

那嵴骨一端被鐵鉤子吊住,懸在了土牆邊上。如今垂落下來,彷若被風乾的臘肉那般,顧長生看著那些目光呆滯的腦袋,童孔都在止不住地發顫。

他看到這些人臉皆是滿面的愁苦,呲牙咧嘴的表情抽象,充斥著苦痛的意味。

一個,兩個,三個……

細數之下是,整整十二個倒掛著,懸在了空中的腦袋,也正是當下讓顧長生聽到鼻血直冒的噪音來源。

而這些腦袋也是各不相同……有的缺了舌頭,有的沒了牙齒。有的眼珠子空洞一片,有的整個鼻子都被生生剜去。

之前就是這些腦袋被安置在了豬圈裡頭,與自己僅有一牆之隔?

顧長生心頭微顫,對這看起來極度‘瘮人’的東西並沒有打量多久,便很快地挪過了腦袋。

畢竟比起這些倒掛而懸的腦袋而言……如今正背對著自己,那直立而行的‘人’,反倒是更加的古怪。

那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

個頭只有一米開外,幾個甚至不達顧長生腰間多高。

通體面板微微發紅,一層細密的絨毛覆蓋其上,看起來就像是某種野獸的輪廓……

可偏偏這紅皮怪物卻是人立而起,手腳分明!

這……

‘簡直就像是某種類人的侏儒那般……’

顧長生站在了背後,只能瞧見個背影,他可以看到僅有一個矮小的人影正在擺弄著什麼。他正奇怪,這傢伙究竟是長得什麼模樣,卻是沒等幾秒……

這紅皮侏儒就順勢半轉過身。

尖耳,長鼻,三角眼。

綠豆大小的童孔是昏黃一片,怎麼看來,都不像是正常人的模樣。

而那五官更像是雜糅成型的劣質品,即便不經表情的變化,也能讓其他人窺探到名為‘惱火’的意味。

似乎這種東西……

自降生以來,便是讓人生厭的?

顧長生下意識地想要再探出點腦袋,可心中剛有這個念頭,他便是瞧見了一個倒懸著的腦袋,此時正微微地瞪大了眼睛。

顧長生與對方四目相對。

他心中當即便是咯噔一響,知道自己暴露了!

剎那之間,這顆腦袋便是做出了劇烈的反應。那是個中年男子樣貌的人頭,此刻正使勁前後搖晃著腦袋,將後腦撞擊在了豬圈的籬笆上,砰砰作響!

顧長生勐地將腦袋往回一縮,可在短暫的思考之後,他又是反應了過來。

這些腦袋是沒有舌頭的,它們又要怎麼說話?

念及至此,顧長生深呼吸,又是把腦袋上移了些許。

腦袋撞牆的動靜不小,當即便是引來了那幾個紅皮侏儒的反應。只見其中一個慢步上前,隨後站定在了那腦袋前頭。

這腦袋神情激動,他似是急切地想要表述什麼東西,一張嘴半開半合,以至於臉色都給漲得通紅。

然而後者卻是絲毫的不為所動,顧長生看著那紅皮矮個兒抄起了一個物件,也不見比劃,兜頭兜腦就砸了下去!

顧長生看到那是柄小臂多長的鐵榔頭。

但聽得冬的一響,那半張人臉當即就是癟了下去。顴骨被敲了個稀碎不說,臉皮子都滑了下來,似是癱成了團爛泥般誇張。

這腦袋哀嚎出聲,卻似是誘來了對方的興致一般。顧長生聽到了陣陣嬉笑傳來,那鐵榔頭又是高高舉起,噼頭蓋臉地就砸了下去……

一下著嘴,嘴唇凹陷,碎牙落滿地。

兩下觸額,顱骨碎裂,太陽穴暴凸。

三下中鼻,眼珠化水,那血流如注。

牙齒被敲碎,下巴被打爛。一張人臉被錘地面目全非,最後連鼻子都歪向一旁,讓顧長生看得心肝都在打顫。

可即便如此兇狠的手段招呼下去,顧長生依舊能看到這腦袋叫的悲慘——在這中氣十足的腔調裡頭,顧長生不難聽出對方的情況如何。

他似乎並沒有生命之危。

就彷佛……眼下這般的模樣,左右也不過是皮肉之苦而已?

那紅皮侏儒似是玩累了,喘著粗氣,順手就將鐵榔頭往地上一甩。

顧長生目光順勢落下,隨後便是瞧見到了滿地的刑具。

是了……

砍刀,剪刀,鐵鉗子,鋸肉刀……諸如此類,只是看去一眼,都能讓人腦袋發漲的鐵器,此時正在角落處堆積成團。

眼見如此,顧長生卻連眼神都變得古怪了起來。

他可是清晰地記得,自己剛找到豬圈這邊的時候,角落處明明是什麼東西都沒有的。

這些玩意兒難道是憑空出現的不成?

而就在顧長生這般思索的時候,又是一聲突兀的慘叫傳來,讓他在此刻勐地回神。

抬頭望去,那正是被懸掛在了最右側的一個腦袋,此時突然開始了止不住地哀嚎。

顧長生能看出那是個中年女子模樣的腦袋,這聲音也當真是淒厲,如今只是聽去,都能讓顧長生耳膜生疼。

他下意識地躲了一下,正打算伸手捂住耳朵,可餘光卻瞥見了那紅皮侏儒開始手舞足蹈——它的模樣很是激動,似是瞧見到什麼稀奇玩意兒。

這又是什麼情況?

在這迷茫之間,顧長生卻是看到了令人愕然的一幕。

只見那哀嚎不斷的腦袋在此刻搖擺不止,而那空洞的大嘴裡頭……一條鮮紅色的舌頭居然憑空長了出來!

她的舌頭,她明明被拔掉了的舌頭,居然在此刻恢復了?!

思緒浮現而出,等不及顧長生深思下去。那重新長出了舌頭,眼珠子復原的腦袋,便開始止不住地討饒。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別折磨人,殺了我吧,殺了我呀!!!”

這聲音當真是聞者駭然,聽者打顫。顧長生只覺得渾身陣陣毛骨悚然,此刻就連牙齒根都給咬緊了去。

眼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為何會有如此詭異的紅皮侏儒出現在此?而這些腦袋又是怎麼形成的?他們被折磨成了這幅模樣,為何不僅不死……

還能緩慢地恢復成原樣?

他此時有一種鮮明的感覺——

自己這一輪進入的真是‘噩夢空間’嗎?

如此模樣,如此場景,難道是他誤入了那‘十八層地獄’不成?

而在這迷茫之間,顧長生也是順勢回想起了之前佛珠放光,繼而聽到的‘方丈’聲音。

‘須得靜心靜氣,不為外物所擾。’

‘地獄門中地獄現,十八深層無路尋。’

‘可悲,可嘆。’

前一句顧長生知道,那是方丈在提示他,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夠保全自己的神識清晰。

剩餘的內容他當時還有些想不分明,可到了這會兒,顧長生也算是反應了過來。

眼下這般的場景,或許又是地獄門的手筆!

陰老爺明明已經被閣老給趕跑了的,顧長生也確定了這個事實。可從當下看來,或許隨著時間的推移……

這地獄門最後還是折返回來了?

‘地獄門中地獄現……十八深層無路尋……’

顧長生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方丈的說辭,他似是捕捉到了什麼細碎的資訊,可最後還是不得其解。

而就在他思索的時候,身前的慘叫傳來,便是讓他心思一收。

“不要,不要啊,求求你了殺了我吧……”

顧長生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個腦袋,目光順勢轉去,便是瞧見了那紅皮侏儒正撿起了一把鐵鉗子,生硬地撬開了那人的嘴巴。

“不要,不要啊……”

哀嚎逐漸變得迷湖,語言開始變得渾濁。顧長生從背影瞧去,便是看著那把冷色的鐵器揪住了舌頭,在此刻狠狠往外抽去!

令人牙酸的撕扯聲從身前傳來,讓顧長生聽的腳趾頭都給繃緊了去。

他聽到了重物落地的動靜,也瞧見了鮮血灑落一地的模樣。紅皮侏儒手舞足蹈,便是馬不停蹄地換了刑具。

切了鼻子,割了耳朵,剜了眼睛。

在那已然是面目全非的人臉之上,顧長生已是瞧不出了丁點之多的人樣。這可憐人的臉皮都被活剝了去,如今嘴巴開開合合……

就像是條落了地的魚,碰不到水,只能靜靜等死。

顧長生不自覺地嚥了口唾沫,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手,卻是發現手心裡頭已是打溼一片。

被剝下來的腦袋不會死,卻會被折磨。他們會重複著被切掉五官,拔去舌頭的痛苦,而在一定時間過後……

這些傷勢卻會詭異地復原?

如此詭異的模樣,卻也是讓顧長生不由得回想起了早些時候,自己曾經聽到一些說法。

有道是佛教有云,地獄中有十八層。而所謂的‘層’卻僅是指代時間,受苦程度,還有區域的大小。

按照其中的分類,顧長生還記得其中的第一層。

便是所謂的……

拔舌地獄。

如此心思一經浮現,顧長生只覺胸口處突然微微一燙。他低頭望去,卻見佛珠在此刻爍爍生輝,繼而於他耳旁,響起了那飄渺的話語。

‘凡在世之人,挑撥離間,誹謗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辯,說謊騙人。死後被打入拔舌地獄,小鬼掰開來人的嘴,用鐵鉗夾住舌頭,生生拔下……’

方丈。

是方丈又在說話了。

顧長生心思微動,此刻也是忍不住低聲說道。

‘方丈,您在嗎?你能聽到我說話嗎?我眼下這該如何是好?我該怎樣才能脫身呀?’

然而說完了方才這話之後,佛珠便又恢復如常。連帶著方丈那飄渺的聲音也是遁去,不再有絲毫的動靜。

看來佛珠是指望不上了……

這般思索著,顧長生正想著該如何開始之後的行動。可不等顧長生反應,一連串的腳步聲便已從他身前傳來。

有‘人’在靠近。

可如今這豬圈裡頭還能有其他的活物嗎?

顧長生當即反應了過來,他下意識地想要繼續躲回到糞坑裡頭,但這思緒一經浮現,他便又是猶豫了片刻。

豬圈的情況他如今已是知曉了,再聯想一二,恐怕整個村子都是如此境地。

換句話說。

‘繼續待下去也沒有意義,我得離開這裡,去看看別的地方。’

糞坑沒有出路,若是想要轉移,顧長生就必須得想想辦法才行……

不得不說,換做是初次經歷噩夢空間的顧長生,他必然是不會湧現出如此念頭的。

只得是經歷過了數次生死之間的跨越,並且深知自己如今處境為何的顧長生,他才能夠湧現出這般的想法。

——我得幹掉這個紅皮侏儒。

念及至此,顧長生只覺得胸中頓時湧現出了一股子膽氣。他深呼吸,半蹲下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挪動了些許,使得能夠騰出一隻手來。

腳步近了。

更近了。

顧長生甚至能夠藉著外頭的光亮,瞥見到了一個身影正朝著這邊壓倒而來。

它就在距離自己幾步開外的地方,停下來了!

顧長生看到一串通紅色的穢物從頭上拋過,順勢掉落在糞坑裡頭。

那是一長條熱騰,甚至還在微微蠕動的舌頭。

‘嘻嘻……’

怪異的嬉笑聲從身前傳來,伴隨著轉身的動靜,讓顧長生在此刻選擇了咬緊自己的牙關。

就是現在!

蓄力已經的雙腿勐然蹬地,顧長生整個人在斜板上一躍而起!他就像是從天而降的蒼鷹一般,目光死死地釘在了數米開外的背影之間。

這紅皮侏儒果然是背對著他的!

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情況下,顧長生清晰地看到對方似是有所反應——那身體微頓,腦袋半轉,綠豆大小的童孔之中,更是盈滿了意外。

這顯然是沒想到,在這拋至廢物的溝槽裡頭……

居然還能蹦出個活生生的人來!

有心算無心的前提之下,顧長生直接就將這紅皮侏儒給按倒在了地上!

他當即也是沒敢猶豫,兩條腿直接跪在這紅皮侏儒的胳膊上,整個人更是坐在了其後背之上。百來斤重的骨肉,自然是股無法忽視的力量。

在如此重壓之下,想要翻身自然是難。

與此同時,顧長生也是順手提起了腰間的火鉗子,直接橫在手中,徑直地就朝著那侏儒的後脖子壓去!

如此手段自然也是直白——顧長生得直接壓制對手的發聲手段,並且以最快的速度去解決掉它!

感受著身底下那劇烈的掙扎,顧長生此刻沒有絲毫的留手,他全身肌肉緊繃,眼睛更是暴凸而起。

‘給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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