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離開合陽縣,直奔高速公路的入口。

可到了地方才發現,入口處早已車滿為患。

現在不年不節,高速也不免費,真不知道為啥會有這麼多車。

不用問,就算上了高速,估計也會堵得寸步難行。

此時天色漸晚,但空氣仍舊悶熱難耐。

我調轉車頭,直奔火車站。

從合陽到本溪,沒有直達的高鐵,只有慢悠悠的綠皮火車。

我們把捷達停在路邊,買了三張票,帶著小啞巴和王浩一起上了綠皮火車。

綠皮火車票價便宜,但特別的慢,

從合陽到本溪,也就五百多公里,綠皮至少要走八九個小時。

好在現在天色漸晚,只要睡上一覺,醒來就到了。

天氣悶熱,綠皮火車沒有空調。

汗味、臭腳丫子味、酒味、泡麵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充斥著整個車廂。

王浩一上車就皺起眉頭,連聲說後悔了。

寧可在高速公路上堵個一天半宿的,也比坐綠皮舒坦。

他一直在我耳朵根子底下抱怨,我沒搭理他。

因為我的思緒,被眼前的場景拉回到十多年以前。

那年我七歲,跟我媽生活在合陽縣南面二三十公里的鄉下。

家裡有幾畝田,三間瓦房,養了一條狗和十幾只雞。

我不知道我爹是做什麼的,只知道他一兩個月才能回來一次。

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媽留下很多的錢。

所以那時候即便在鄉下,我們的生活也十分的充裕。

直到那年的秋天,我爹被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送了回來。

他被砍斷手腳,挖眼割舌,毒啞了喉嚨,塞進一個罐子裡送了回來。

我媽一個眼淚疙瘩都沒掉,對我爹說:“勝利哥,你一輩子體面,臨了也不應該受這委屈,我送你上路,你放心,我會讓三千給你報仇。”

我親眼看著我媽掐死了我爹,把他的屍體連同罐子,一起埋進了地窖。

第二天,就帶著我離開鄉下,就從合陽縣的南站乘坐了一輛綠皮火車,一路向南。

大概走了好幾天才下車,我們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我媽帶著我住進了一個破舊的院子。

一住,就是十幾年。

每天逼著我刻苦練習盜竊的技術,我媽說,你流一滴汗,你爹就不白流一滴血。

所以,我對綠皮火車的感覺,與旁人不同。

我覺得當年,就是這樣的綠皮火車,徹底將我的人生從一個極端,拉入了另外一個極端。

“大哥,能幫個忙不?”

一個女人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回到現實。

只見一個女人,挺著大肚子,拖著一個大號的編織袋,來到我的身邊。

這趟火車的座椅是一排二人,兩排對坐,中間有個小桌板。

王浩帶著小啞巴坐在對面,我自己坐在一邊。

那女人臉色潮紅,滿頭汗水,看起來十分疲憊。

我起身,幫她把編織袋拖過來,塞到座位下面。

女人連聲道謝,扶著肚子慢慢坐下。

她從隨身的揹包裡,拿出一個大號的玻璃罐頭瓶子,裡面裝滿了水,仰頭咕嘟咕嘟喝了兩口,遞給我,說:“大兄弟,喝水不?”

我擺手拒絕。

外面的天徹底的黑了,車裡的燈亮了起來,光線昏暗。

我有些疲憊,索性身體後靠,雙手抱在胸前,閉目養神。

對面的王浩早就睡著了,打著呼嚕,小啞巴始終側身,眼望窗外。

睡了一會,就聽到腳下傳出細微的聲響。

我一下驚醒,但仍舊保持原來的姿勢,眼睛微閉,用餘光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我剛才幫孕婦塞到座位下的編織袋動了,拉鍊緩緩地拉開,從裡面伸出一隻小手。

小手撐地,拖著身子,一點點地爬出來。

原來是個小人,很小,從頭到腳,充其量也就半米。

不過腦袋很大,嘴巴上還有鬍鬚,看樣子是個侏儒。

我頓時就明白了,這女人是個賊。

她用的這種方法,叫“放小鬼”。

說白了,就是在隨著的包裹裡藏一個像這樣的小人,趁著夜晚人們都困了的時候偷偷爬出來,就在椅子下面鑽來鑽去,專門摸人家放在下包裹裡的東西。

不過這種手法,在幾年前就過時了。

一來是因為高鐵上的乘客行李都放上面,要麼託運,這招行不通。

二來是包裹裡藏人,安檢也過不去。

所以現在這種手藝,也只能在為數不多的綠皮火車上用。

我沒吭聲,仍舊裝睡,悄悄地用眼角的餘光,好像看古董一樣看著這個侏儒,就在我的腳下爬來爬去。

我沒帶包,只帶了個手機,王浩倒是有個包,但斜背在身上。

所以我們的座位下面是空的。

於是,那個侏儒一點點地,從王浩的腳下路過,鑽到了對面的座位下面。

此時夜已經深了,車廂裡昏暗的燈光尤為催眠。

車廂裡呼嚕聲此起彼伏。

我等了好一會,也沒見那侏儒回來。難不成這小子是爬遠了?

身邊的女人明顯坐不住了,轉身對我說:“大哥,幫我看著點包,我去趟茅房。”

我點頭答應,看著那女人站起身,朝衛生間走去。

她來的時候步履蹣跚走得很是艱難,現在卻走得挺快。

所以她剛才是裝的,肚子裡應該沒孩子。

我暗暗地笑了,這種手藝,真的太低階了。

尤其這些年,人們都習慣了微信支付,出門帶現金的不多了。

坐綠皮車的,大多是底層的勞動人民,根本偷不到什麼值錢的東西。

她跟像我這種高來高去,出手十萬八萬的人,都算不上同行了。

忽然,廁所的方向,傳來一聲尖叫。

是那女人的聲音。

這一聲驚醒了很多睡夢中的人,王浩也一不楞腦袋,醒了過來。

“咋滴了!”

我眉頭一皺,預感是出事了,趕緊起身,朝衛生間走去。

此時,值班的乘務員也到了。

只見衛生間的門開著,女人癱坐在地上。

不鏽鋼的蹲坑裡,戳著一個人,正是剛才那個侏儒。

他那原本就短小的四肢被切了下來,兩隻眼睛也被挖掉。

耳朵、嘴巴都在流血,渾身上下不住地顫抖,喉嚨裡發出嗚鳴的哀鳴。

我的腦袋裡嗡了一聲,一下就想起七歲那年,我爹的慘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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