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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拎著行李,邁著有一絲慵懶的腳步走進了學校。
夏日的光投進茂密的香樟,斑駁的樹影下,耳機裡傳來女人輕喃的英文,完全沒有開學忙碌的氛圍。
突然,我的後腦勺被什麼重物使勁拍了一下,我踉蹌得向前傾,轉即聽到安樂爽朗的笑聲:“夏堪陽,想不想你哥們我啊!”
我氣急敗壞地轉頭瞪著一臉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表情的安樂,揮開他的手,說:“你找死啊!”一邊把耳機扯了下來,對著他的大臉來了一拳新學期見面禮。
“禮物”送完的效果當然好,這小子一路又幫我拎東西又噓寒問暖的,“夏堪陽呀,夏堪陽,你怎麼就這麼狠心呢!說這個暑假去你姐那兒住一會兒,這一會兒居然是整整兩個月,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你太過分了!”
我掃了他一眼,回應道:“可憐的我剩下整個學期都得和你在一起了…”
“你怎麼這態度!就這麼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啊!”安樂在大馬路上大聲的喊道。
我看到過往同學心懷鬼胎的笑容和眼神,不自覺汗顏,用手擋著自已的臉:“你能少給我丟人嗎!大庭廣眾之下的,最佳損友非你莫屬!”
然後又聽到安樂如同殺豬般的抱怨以及吶喊……
這就是我和我在大學裡最好的朋友的相處模式,安樂就是這樣一個很二很腦殘的人,在我眼裡。但就是因為他足夠二足夠腦殘,我才願意同他做朋友,不是我變態,我的性格只能和這樣的人相處才能這樣輕鬆簡單。
恩,我的性格很臭,認識我的人都知道。
在寢室東西整理得差不多了,安樂默默挪到我身邊,眼神綻放著好奇、期待的光芒,就知道他又要“發病”了。
“夏堪陽,你家仙女姐姐這兩個月陪你去哪玩了?仙女姐姐最近怎麼樣了?工作順利嗎?胖了還是瘦了?黑了還是白了?”安樂一連串的問句席捲而來。
“我姐她整個暑假都在工作沒假!她還是那個鬼樣子!工作貌似不順利,要不然不會老熬夜,脾氣還大。沒胖沒瘦,沒黑沒白…”我無奈地說道。
“你怎麼這樣啊,就不透一點風給我!”安樂不爽地說。
這小子自從上學期見過我姐之後,認定我姐是女神,各種羨慕我有這樣的姐姐,沒事就會特別關心好奇起來。我只能替他默哀,愚蠢的人類啊,要是看到她在家平時那個邋遢潑婦樣,一定價值觀瞬間崩塌。
我意味深長地摸了摸安樂的大腦勺,說:“孩子,咱們報到去吧。”他瞬間佈滿黑線,然後裝淡然地回應:“那走吧,老爸。”這就輪到我尷尬了。
電話響了,安樂接完站起來對我說:“孫漾要我們幫她行李,走吧!”
我不可言狀地幹眨了眨眼睛,沒聽錯吧,天下女漢子孫漾居然自已搬不動行李要我們去幫她?!一定另有隱情,我同一臉笑嘻嘻的安樂出去時,我的簡訊來了。
“我是有節操的女人,之所以叫你倆來幫我是因為東西真的實在太多了!絕無陷阱!”孫漾發來。
這女人絕對是在我肚子裡放了蛔蟲,嗯,有點小可怕。
“喂,只是一個暑假而已,為什麼你那麼像移民回來了一樣!”我不可思議地站在孫漾宿舍門口,安樂默默把最後一箱搬完,這女人哪裡有什麼節操!
“姐姐我帶回了一堆好東西~你倆先搬著,事後自有你們好處!我不會虧待你們的!”孫漾有深意地彎起嘴角,然後大大咧咧自然地踮起腳摟住我的脖子,“嘿哥幾個兩個月不見,想我沒~”
我望著她不做作明朗的笑容,輕輕搖了搖頭,伸手扯了一下她的高馬尾:“我們絕對沒想你!”然後一臉嫌棄去做苦力了。
孫漾不屑得朝我揮拳頭:“姐姐我也沒想你!”
呵呵,那是想安樂了唄。
-2-
可能是家庭的緣故,造就了我這樣的性格,安樂說我是性格殘缺,孫漾說我人格殘缺。每次聽了都覺得好笑,怎麼變著詞來都是殘缺,一個13歲就失去父母的人,怎麼可能不殘缺吧。其實我很恨我的父母,從某種層面上來說。他們在世時,對我和我姐不理不睬這也就算了,至少我可以感受到他們,至少他們還和我們住在一個屋簷下,至少他們存活在與我們一樣的世界裡。但他們死了,我比想象中要難過很多很多,他們的離世讓我不得不成長,不得不成熟。他們的離世讓我姐不得不扛下一切,尚還年幼的我們扛起記憶的過去,傷痛的現在,未知的將來。他們很殘忍,偏偏在離開之前還給我們留下念想,所以葬禮上我哭得很猛,因為我也明白,這次哭完我也就再沒資格去哭了,我要求自已那是成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之前最後一次哭泣,我的身邊站著比我還悲傷脆弱的一個人。
所以,他們說的對,我殘缺,我沒有理由完整。
“夏堪陽,舒婉兒好可愛喲!”安樂使勁搖動我正在記筆記的手。
“嘖,你有屁快放!”我壓低聲音,在課上他沒事犯什麼春。
“今天她給我送了一塊麵包,你不知道她拿麵包給我時臉紅成什麼樣子!”安樂一臉傲嬌,春意氾濫自顧自說著。
其實我一直很困惑,即使他是我的朋友,我也不相信這小子也有人追,而且追他的居然是班上有名的軟妹舒婉兒。說起這舒婉兒,內心膽小,連女性朋友也沒有聽過她大聲說過話,永遠輕輕柔柔、斷斷續續。安樂說這是現代女性少有的溫婉含蓄美,或許,是吧。
我覺得這軟妹那天一定是腦子進水了。那天我和安樂剛打完球,大汗淋漓,她就突然橫在我們面前,竄到安樂胸口前,低頭悶聲往他手裡塞了一封東西,掉頭就跑了。那當然是一封情書,在寢室安樂欣喜若狂,平時第一次收到情書的他將內容反覆看了幾十遍。
“你確定這妹子不是要把情書給我的嗎?太慌張沒有看清,塞錯了?”我不肯相信他。
“不可能不可能,一開始我也沒排除這種情況,結果看到最後,上面是‘安樂收’我就確信了!!”他眼裡放著光指著那幾個字。
從此,舒婉兒和他就一直沉浸在小曖昧裡不能自拔,安樂也沒拒絕也沒接受,舒婉兒也不著急,沒事就給安樂送吃送喝。一個多學期了,兩人也沒講過幾句話,卻彷彿都樂在其中,我和孫漾一致認為他倆是龜速進展。
“我說你幹嘛老和人家女生搞曖昧啊,好不容易有一個眼瞎的,要懂得珍惜!”孫漾每次看見舒婉兒送完東西走時的背影就會對安樂開罵,“平時看你還挺老實的,果然男人都一個樣兒!”
“你罵他時別把我們男人扯進來啊。”我白了一眼孫漾。
“ok,你把自已當女的就行了。”孫漾無視我,繼續對安樂爆口水。
回到寢室,我也按耐不住,第一次問他和舒婉兒這檔破事:“你到底怎麼想的啊?”
“哥們,你也覺得婉兒是不可多見的好女孩對嗎?”安樂臉上是她極少出現的認真的表情。
“怎麼說呢,對你來講,是不可多見。難得啊!”
“就是這姑娘太好了,我才沒勇氣和她有什麼進展,而且我覺得做朋友就很好啊。”
我一愣,走上前:“首先,你這段話前半句非常正確,人家這麼好你何德何能,但後半句我非常不贊同。知道這世界上最賤最不要臉最畜生不如的關係是什麼嗎?”
安樂使勁搖頭。
“分兩種:分手了要和人家做朋友,和,與喜歡自已的人做朋友。”我無奈拍了拍若有所思的他,翻身上床。
隱約聽到安樂的聲音在月光灑進來的寢室裡悠悠地飄蕩:“可是我真正喜歡的人不是她啊。”
這時,我想到了潘季月,開學到現在,我都沒有聯絡過她,好吧我忘了。
-3-
當我出現在女生宿舍樓下,打電話給潘季月時,經常在宿舍樓徘徊的小野貓蹲在垃圾桶邊打著盹,路上行色匆匆的女生不小心撞上了對面走來的女生,門衛大嬸在悠閒地哼著小曲,三樓的一個女生正在曬洗好的衣服,蟬在樹上吱吱咿咿沒規律地叫著,樹下三三兩兩的情侶在談笑….
然後,穿著淡粉色襯衫牛仔褲,披著長髮的潘季月從樓道里走了出來,若有若無地笑意在她臉上浮現。我輕輕喊了她,她不慌不忙,走到我跟前說:“原以為你開學主動來找我要等好久呢,沒想到比預期要早啊~”
我乾巴巴得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她,她接過,在胸前端倪了起來,撅了撅嘴,說:“不會是禮物吧~”
我淡淡地回應道:“就是禮物。”
潘季月狐疑地靠了過來,被她盯得很不自在:“什麼呀..這麼突然?”
我想了想:“暑假時無意看到了就覺得很適合你,我記得你說缺一個好看的杯子。”
潘季月開啟精緻的包裝後,晶瑩透亮的玻璃杯露了出來,終於真正燦爛地笑了,開心的喊道:“好漂亮,之前的那個打爛了,這個真的好看!”
我不覺地彎起了嘴角,潘季月側頭問:“你經常這樣亂送杯子的嗎,知道送別人杯子什麼意思嗎!”
我咬住了嘴唇,心一橫,說出了潘季月真正想聽的話:“一輩子。”
然後,她比陽光還耀眼的笑顏就暈染,綻放,盛開,開在了我的心上。
“嗨,哥們!”安樂勾住我的肩,“聽說你今兒個給潘季月送‘一輩子’了?!”
“你怎麼知道?”我納悶了。
“哎呀,還真是!”安樂一臉壞笑,“今天孫漾在宿舍樓下撞見你和潘季月浪漫的這一幕了!你也知道她就是一藏不住秘密的人,屁點大的事都要和我分享,就說了。這不是重點…你行啊!還一輩子!”
我無奈,思前想後:“潘季月想要,那我不就送嗎…”
“嘖嘖嘖,合著你倆這是要公開喜訊了?”
“什麼公開不公開,什麼喜訊,還沒在一起呢,公什麼開。”
“得了吧,你就背叛你哥們我,背叛你哥們孫漾吧!”安樂打趣道。
“幹你倆什麼事。”
“是誰當初和我們信誓旦旦地說不會和潘季月好,是誰當初把潘季月送來的愛心便當分給我們吃的,是誰當初說要陪孫漾單身到底的…”
“打住打住…是我好吧,但今非昔比,況且我和她還沒怎麼樣呢,你激動個毛線!還有是你先打算背叛孫漾的!你先和那個什麼舒婉兒糾纏不清,好像是要陪孫漾單身到底的人是你吧…我只是默默無語的那一方!”
此事說來話長,在潘季月還沒有出現之前,孫漾曾經失過一次戀,鬧得挺嚴重的,甚至絕食每天鬱鬱寡歡。我和安樂看不下去一大老爺們來這出,就各種開導加哄騙,三個人還定了個什麼“單身契約”,說約定一起單身過完大學生活。關於背叛其實安樂也不算,因為孫漾的原話是“姐姐我看那個舒婉兒很順眼,安樂兄可以擺脫單身不算違約。”可以說是經過認真許可,但安樂就是沒有突破性的進展,他也再無拿約定來搪塞我們了。
至於我,至少在遇見潘季月之前,絕對相信自已可以單身到底。
潘季月是一個複雜又簡單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