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喧天,一陣喧鬧之後,陳元九騎著高頭大馬走過街道。
四周的街坊鄰居紛紛上前招呼,誇讚之聲日漸鼎沸……
大馬上的陳元九歡笑著抱拳,向著四周的人連連作揖。
再往前,便是一座大的宅院,一位老者帶著一個老婦人站在門口,身後是幾個青年婦人,一臉的欣喜,相互之間跟街坊鄰居誇耀著,望著那大馬上錦衣繡帽的陳元九,眼中的殷殷期望,似曾相識!
不對!
這不是真的!
睡夢中的陳元九眉頭一皺,背靠著的一棵大樹這時候似乎被風吹起,搖動著枝葉,發出沙沙之聲。
剎那之間,眼前的那一幕幕又忽然轉變,烈焰滔滔的圍繞在自己的身邊……
宅院內,濃煙滾滾,大火熊熊,一具具的屍體,橫七豎八!那些曾經照顧自己的僕人,猶如親人一般的,現在都倒在地上,面目猙獰。
“大哥,大嫂……”
內堂中,陳元九跪伏在地上,拉扯著兩具屍體,發現沒有聲息,又爬到另外一邊,拉起一個少女,高聲的呼喊著,“二姐,二姐,你醒醒啊……”
“不用喊了,他們早就死了!”
一個如同是黑煙一般的人形怪物,正一手一個的抓著那個老者和婦人,沙啞的笑聲猶如鐵劍一般,一下一下的劃過心房。
“桀桀,這些人的靈魂真是好吃啊……”
“可惜,還是不及你的萬一,你知道麼,你的靈魂,遠在百里之外,本座就已經聞到了那股鮮美的氣息!”
“有多少年沒有遇到這麼美妙的靈魂了……”
陳元九的臉色蒼白,眼中滿是淚水,“放開我爹爹,還有我娘,我跟你走,你放了他們啊……”
“放了他們?為什麼啊?”
那黑影饒有興致的看著陳元九,如同戲耍他一般,嘲笑著說道,“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你跟本座走幹嘛?本座是要吞噬你的靈魂,其他的跟本座有什麼關係?”
“嘖嘖,不愧是先天通靈者啊,這靈魂純淨就是什麼都佔優勢,神童啊,州牧舉薦的茂才,這以後就是高官顯貴呦,本座好怕怕啊……”
陳元九癱軟的跪在地上,只是無力的哭泣著,“你放了我爹孃,我讓你吃,我讓你吃……”
“小九,快跑,快跑……”
奄奄一息中,那老者忽然抬起頭,望著陳元九,往常眼中的慈愛在這一刻都轉化為不捨,似乎是剛才這魔頭的話提醒了他,自己的兒子原本應該有遠大的前程。
不應該折在這裡!
“去,去縣衙,去州府,找州牧,為我們報仇……”
說完,老者竟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力氣,一下子掙脫了那黑影的束縛,轉身向著那黑影猛然撞去。或許天地之間有種偉力,能夠讓父母的愛超越某種規則,老者竟然在這一刻抱住了那黑影,狠狠地張嘴咬去……
刺啦……
老者硬生生的從那黑影身上扯下一團煙霧來,同時也令那黑影渾身一顫,鬆開另一隻手。
老婦人跌落在地上,又急忙辨認了一下方向,不顧自己渾身的傷口,急忙爬到陳元九的身邊,張開雙手,護持住陳元九,有些虛弱的說道,“小九,你快走,聽你爹的……”
就在這一瞬間,那魔頭已經從老者的嘴裡鑽進去,而後僅僅只是一息,便又從老者的鼻孔裡鑽了出來。
老者甚至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便軟軟的癱在地上,氣息全無。
老婦人望著這一切,身體顫抖著,可依舊把陳元九護在身後,淒厲的喊到,“小九,趕緊跑啊,跑啊……”
陳元九咬咬牙,這麼多年的讀書生涯並沒有讓他真的養出一身浩然正氣而諸邪不侵,所以他知道爹爹讓他找州牧並非隨口之言。
但雖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可陳元九轉身要逃的瞬間,還是猶豫了。
他回頭再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卻發現,老婦人已經死在了那魔頭的手中,甚至連護持自己的姿勢都沒有改變!
“嘖嘖,都說負心薄情讀書人,果然如此……”
那魔頭就這麼站在陳元九的對面,模模糊糊的嘴臉上全是嘲諷,“即便他們不是你的親身父母,可好歹也有十多年的養育之恩呢?”
“你住口!”
陳元九這一刻,悲憤的情緒噴薄而出,雙眼通紅的看著那魔頭,惡狠狠地說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千萬別給我機會,我陳元九發誓,如果有來生,必然上到九霄,下落碧泉,把你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
“嘖嘖嘖,永世不得超生……”
“哈哈……”
那魔頭忽然長笑起來,然後一臉戲謔的說道,“你難道不知道我們這些魔物,本身就是永世遊蕩,不入輪迴,不在三界,不入五行,怎麼輪迴?不過……”
“要是吞噬了你的靈魂,說不定,本座到是真的可以修成人身!”
“來吧,讓我嚐嚐,如此純淨的靈魂到底是個什麼味道?”
陳元九就這麼看著對面的魔頭,就似乎要把對方給銘刻在靈魂之中,把這仇恨帶入到下一世。
只是,有來生麼?
陳元九不確定有沒有,卻又無可奈何。這一刻,他甚至出奇的痛恨自己——自己這麼多年來所修習的都是四書五經,而不是棍棒刀劍。
忍把親朋成新鬼。
百無一用是書生!
恨不生就屠狗身。
敢提尖刀拼熱血。
魔頭的手漸漸的伸到陳元九的面前,緩緩的撫摩著他的臉,就如同是看到的絕世珍寶一般。
陳元九甚至能感覺到一絲絲涼意滲透進面板,心中出奇的沒有一絲的懼意,反倒是安靜的異常。因為他相信,那個人會來的……
他會來麼?
十多年來,多少邪靈妖魔來覬覦自己的靈魂?為什麼他還活到現在,這裡便是陳元九的一個小秘密。
就似乎是有一個人始終在保護著自己,不到最後關頭,不出現。
“住手吧!”
一聲平和的聲音從那魔頭的背後傳來,一襲青衣,麻布道袍,長長的頭髮,和那魔頭一樣,看不清楚長相。
魔頭猛然轉身,看著那青衣道人,戒備的眼光上下打量。
“走吧,我可以當什麼都沒有看到,這個人,不是你該動的……”
青衣道人依舊平和的說道,就似乎是沒有任何的感情波動。
“為什麼?你算老幾?”
魔頭的神情一愣,有些不甘心,但只要想想對方能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自己的背後,他就感到一陣陣的心寒。
魔物是永世遊蕩,不入輪迴,可並不代表就不會被消滅。
魔頭身後出現了一隻虛幻的手,緩緩朝陳元九伸去。它想要在前面牽制住青衣道人,背地裡把陳元九的靈魂吞噬一空,然後離開。
只是,他沒有想到,對面的青衣道人沒有再多說一句話,而是翻手一個手印,院中的桃樹竟然剎那之間,盛開滿樹的桃花,粉紅色的花瓣在天空之中飛舞。
青衣道人伸手一抓,一片普通的桃花花瓣出現在他的手中,只見他的手指飛快的在上面一撫,然後翻手直接就向著那魔頭打去。
桃花花瓣光芒四照,隱隱竟然帶著一絲天雷的氣息。
咔嚓!
夜空之中一聲霹靂,打在那魔頭頭頂,頓時就猶如熱油澆進了雪堆之中,一瞬間就消融了很大一塊。
“啊!”伴隨的是魔頭的一聲慘叫。
雖然魔頭的身形很快就恢復了原狀,可就算是陳元九都能看的出來,這個代價一定很大!
“你是誰?”魔頭惡狠狠地問道。
青衣道人默然不語。
抬頭看看那已經醞釀好的雷霆,魔頭狠狠地瞪了一眼陳元九,飛快的向著遠方飛去。
“你是誰?”
陳元九緊緊的盯著那青衣道人,熱切的問道。
青衣道人依舊默然不語。
漫天的桃花花瓣逐漸落下,猶如一場暮春之雨,打落無數的桃花。落在地上,最後又消失不見!
“你是誰?”
衝著那快要消失的身影,陳元九又大聲的喊了一句。
“我是誰?呵呵……”
青衣道人肅然而立,明亮的月光也似乎是掙脫了烏雲的束縛,落下一片盈盈月光,那青衣道人一副儒雅的樣子,撫摩著自己的長鬚,眼睛在夜色中散發出微微的精光。
“你會知道的……”
驟然消失,就如同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我會知道的?你是誰?”
陳元九心中默唸了一句,徹底從夢中清醒過來,翻身坐了起來,望著明亮的圓月,靠在了背後的桃樹上。
陽春三月,桃花在夜色中微微搖曳著。
陳元九環抱著自己的身子,蜷縮著,坐在樹下。
在他沒有看到的地方,一道道的黑影,一隻只的奇形怪狀的動物正在夜色之中穿梭。
陳元九不傻,他當然知道依照自己的人生軌跡,他是報不了仇的。難道人間的官府還能管得住妖魔鬼怪不成?
所以他遊歷天下,尋找各種有神仙傳說的深山大湖,每一個他都去尋找,渴望能找到神仙中人,拜其為師,學習仙法道術,報仇雪恨。
讀過書的他,曾經一度不相信這些,可現在,陳元九不得不相信,也不能不信,這是他唯一能夠報仇的機會。
這一瞬間,他又想起了街坊朋友們那躲避自己的眼神,還有他們一個個背後說自己是災星,那信誓旦旦的樣子,跟自己被舉薦為茂才時候的唯唯諾諾判若兩人。
陳元九不恨他們。
他只是恨自己,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父母兄姊,還要連累他們,他更恨這個世道!
什麼好人有好報?
自己的父母兄長,一生和善為人,怎麼就一個個的慘死在自己的面前?他們做錯了什麼?
如果可以,他寧願用自己取跟他們交換。
他情願那個死的是自己!
“嚓嚓……”
一些細微的聲音讓陳元九在沉思之中醒來,猛然抬起頭,望著前面一重重的散發著邪惡冰冷氣息的黑影,陳元九反倒是平靜了下來。
有妖魔鬼怪的地方,就定然是神異之地,說不定就會有神仙中人呢!
望著眼前這些妖魔邪靈,陳元九緩緩的拔出佩戴的長劍,望著眼前這些妖魔鬼怪,一點沒有害怕的心思,反倒是用一種解脫的味道。
終於來了……
或許自己死在這裡,就不用在這麼辛苦了!
明月下,一樹桃花散發著盈盈的白光,一個少年,手持長劍,屹立樹下……
只是似乎是那些妖魔邪靈懼怕什麼,僅僅只是在周圍那麼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卻沒有一個敢於發動攻擊的。
地上的桃花花瓣忽然就似乎活了起來,無風卻自動漂浮起來,在桃枝下逐漸的旋轉成為了一個一人多高的圓圈,而一個青衣的男人安然的走了出來,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周圍的妖魔邪靈,便把目光落在陳元九的身上。
這個男人,他認識,他熟悉!
十多年來,幾乎只要自己在生命危機之時他都會出現。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卻這般的主動!
欲求名師而無所得的陳元九立馬就抱拳,深深的作揖,“求仙人收下元九,元九願意跟從仙人學習仙法道術!”
青衣道人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緩緩的說道,“學習仙法道術做什麼?”
“自然是要斬妖除魔,報仇雪恨!”
青衣男人卻轉身看向那些妖魔邪靈,輕輕的一揮手,一片片的桃花花瓣懸浮在空中,緩緩的發出瑩瑩白光,就似乎是有一雙看不見得手在那花瓣上刻畫什麼。
之後便是漫天的桃花花瓣飛舞,每一瓣的桃花都飛向其中一個妖魔邪靈,轉瞬之間,成千上萬的妖魔邪靈便化為齏粉。
陳元九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這才是真正的神仙道術啊!
噗通。
陳元九直接就跪倒在地上,深深的叩首,“求仙人傳授我神仙道術,元九願拜入門下,當牛做馬!”
青衣男人沒有說話,走到這株桃樹的旁邊,撫摩著桃樹,然後伸手拉下桃花樹枝,靠近花瓣,深深的聞了一口,似乎是回味什麼,最後才淡淡的說道,“我不會是你的師父,你也不會是我的弟子,至於原因,你以後會明白的。”
“你好自為之吧……”
望著青衣仙人又要和往常一樣離開的樣子,陳元九急忙跪行到青衣仙人的面前,抱住他的大腿,“求仙人指點……”
“指點?”
那青衣仙人只是微微的沉吟了一下,仰起頭,不知道他看的是月亮,還是看的桃花,最後才淡淡的說道,“一年後,你年及二十,我為你準備了一場機緣,你可要抓住了……”
青衣仙人的話沒有說完,便帶著一臉奇怪的笑容,消失的無影無蹤。
如果這個時候,陳元九沒有跪伏在地,就一定能看到這個笑容,一如當年他透過州牧的稽核,被舉薦為茂才時,那州牧大人的笑容,就似乎是看到了一件最滿意的作品!
只是,他都沒有看到。
一地的桃花花瓣。
一個少年跪伏在地。
一株老桃樹,屹立山谷間。
一輪明月懸掛天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