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利民很快給出答案。
他說，因為今年非典的緣故，四月份的春季廣交會成交額格外慘淡，全部總金額加在一起才億美元，是往年正常的四分之一不到。
所以明天的秋交會，舉世矚目，相關政府部門的業績壓力也很大，各種政策和扶持都盡力給到位了，很多勉強夠格或者剛剛轉型的企業，都被幫忙申請到了攤位。
可惜他們工廠還差口氣，外銷部還沒來得及組建。
但這依然無法阻止他想要進取轉型、帶著大夥兒做外貿的心，所以他決定讓這幫青春靚麗的小姑娘，去會場幫廠裡跟老外交換一些名片，發發產品宣傳冊，在外商面前刷刷名氣也是好的。
等過兩個月，他們外銷部一組建成，就可以馬上聯絡客人接單了。
到時候，她們就是廠裡的第一批功臣。只要表現好，都能調離產線，到辦公室來做跟單，拿外銷獎金。
一番大餅畫下來，姑娘們很快拋掉了最初的羞澀，嘰嘰喳喳地拿著“工作服”打趣笑鬧起來。
只有蘇春芒笑不出來。
她想過陶利民會算計，但沒想到她這麼會算計。
雖然她沒有親歷過廣交會，但大學時也是做過不少兼職的，這種站在地鐵口或者馬路牙子上攔人發小廣告的事，她太熟悉了。
只是你在場館外發發也就算了，這樣直接跑到會場內到處亂竄，還涉嫌攔截別家同行的客人，不被打出來才怪。
很顯然陶利民也想到了這點，所以他十分精明地沒有選擇體力更好的男員工，而是瞄準了這些姿色尚可的小女孩兒，還讓她們穿的這麼花枝招展，就賭一個性別優勢，讓別人想打都下不了手。
嘖，要不說他能當老闆呢？這算盤也打得太美了。簡直是一本萬利。
不，無本萬利。
彼時蘇春芒還不知道更多的內情。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陶利民當時其實也是拿到了攤位的。不知道是靠著老陶總經營多年的人脈，還是自已的三寸不爛之舌，總之他是搞到了一個小攤位的。
但他並沒打算利用這個攤位好好去做點什麼，而是一轉手，就把這個攤位加高價賣給了別人，自已自願當起了盲流。
原因很簡單。這是一筆不小的橫財，以陶利民一貫見錢眼開的經商邏輯，那當然是不賺白不賺。
就因為這年春交會幾乎沒多少成交，所以不光政府部門，事實上每個出口企業的外銷部壓力也都同樣大。
尤其對於大部分中小型民企來說，用生死在此一舉來形容，並不為過。
也因此這一年秋交會的攤位，可謂一位難求。在黃牛市場上，據說一個攤位都炒到了幾十萬了。
一邊是完全沒可能靠自已獨立接單的凱通，一邊是轉手就能淨賺幾十萬的炒位差價，對自已實力很清楚的陶利民根本不需要做選擇。
不過就算不去擺攤，他也不會白白放棄這麼一個外商集體送到嘴邊的好機會。哪怕主打重在參與也是好的嘛。
於是，他就想出了這麼一波鬧劇。
免費的“宣傳寶貝”，不用白不用，用好了說不定還能撈到點便宜，反正穩賺不賠。
為了給這幫懵懂無知的小姑娘洗腦，他還親自下場給她們做培訓，告訴她們化濃妝、打扮清涼，都是職業禮貌的要求。人家市中心給各大品牌商超做地推促銷的小姑娘，也都是這麼穿的，正常都很。
所以她們也不用扭捏，大大方方展示自已的好身材就可以了。
一番話，果然打消了姑娘們的疑慮，甚至為了有可能變成白領的美好未來，而有些躍躍欲試起來。
仍舊只有蘇春芒一頭黑線。
誰家正經白領的崗位，是靠這種低俗美人計爭取來的？
就算畫餅，陶利民你也可以稍微靠譜一點可以嗎？
騙騙這些出了村就進廠的孩子或許還行，想騙她這種在省會城市上了三年大學的人，還差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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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下午，蘇春芒都有點心不在焉。
何小嵐問她怎麼了，她不敢多說，只是說那衣服太暴露了，有點不好意思。
何小嵐顯然已經被陶利民的鬼話完全說服了，她笑著安慰蘇春芒說，既然她們已經出來打工了，就不再是鄉下土包子了，將來也不可能再回去了，得學會把自已變成城裡人。
人家城裡十年前就流行明星泳裝掛曆了，電視裡、KTV流行歌的MV畫面也都是在海邊走來走去的泳裝美女，那可都是在廣東海邊拍的。這裡就是這麼開放，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蘇春芒無奈只好表露出一副受教了的模樣。
吃過晚飯，見天色還早，蘇春芒就一個人悄悄溜出廠區，找到了一家開在附近民房的小網咖。
那時候網咖費用還挺貴，一個小時三塊錢，根本不是蘇春芒消費得起的，所以這次她是真的出了血了。
要了張一個小時的卡，蘇春芒在一群煙臭味熏天、埋頭玩遊戲的打工仔裡，找到了角落裡的一個位置，開啟瀏覽器。
明天就要上陣了，而且還是散兵遊勇單打獨鬥的，磨刀不誤砍柴工，她多少得準備準備。
之前那個教英語的兼職給的資料固然不少，但多少有點紙上談兵。畢竟一分價錢一分貨，那老師只是陶利民低價請來教英語口語的，並不是外貿老手，很多東西還是需要臨時惡補一下。
沒錯，蘇春芒不想給自已丟人。她和別人不一樣。她們能說句hello就是勝利，而自已，如果不趁機做出點什麼，真的愧對自已這幾年的學費。
谷歌關鍵詞搜尋進去，蘇春芒很快在排名靠前的位置，發現一個叫做乘風FOB的論壇。
這個論壇，貌似是專門講機械類出口的BBS，裡面的很多帖子都很有含金量。
尤其版主乘風2003，看起來是個機械類的大神，對發電機組的各種引數與原理了如指掌，還放了很多文獻和圖紙加精置頂，對想要了解技術方面知識的外貿員，十分友好。
蘇春芒研究了一會兒，覺得這麼多天來一直稀裡糊塗的大腦，漸漸變得清明。
原來看起來冰冷且繁瑣的機組，也沒那麼複雜。只要搞清楚發動機和發電機——也就是電球——這兩大主要配件的品牌、報價與特點，其他同型號的價位基本大差不大。除非是有獨特設計和非常好售後承諾的大公司和大品牌。
她拿出紙筆把要點一一記下來之後，又對一件事感到十分好奇。
翻遍了帖子找不到答案，她只好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點開乘風2003頭像下的信封標識，發了條私信，問是否可以請教他一些問題。
沒想到這位版主居然還在，直接秒回，說可以。
蘇春芒趕緊把心底困惑問題發了過去：為什麼國內機組常用的發動機和電球品牌，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個牌子，而且還都是國外的？難道就沒有國產的嗎？如果沒有國產的，那萬一老外斷供了或者漲價了，是不是全中國的企業都要停工了？
乘風大概也是被她這個問題給問住了，停了一會兒發了個QQ號碼過來：加我，詳聊。
不疑有他，蘇春芒連忙開啟QQ，新增了好友。
後來的蘇春芒常常想，或許她是幸運的。
幸好當時她有那樣的好奇心，和初入社會時虎頭虎腦的行動力，敢不管不顧網路那頭是人是鬼，就毫無防備地加了過去，什麼都說。
但凡有一絲後來世故之後對人性的防備，可能，就不會有後來的她了。
人生的機遇，有些時候，真的就在那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