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她來到小舅家拐角處,正打了方向準備轉彎,一籃子毛豆飛過來,灑了滿地。

南溪連忙急剎車,這個籃子她認得,是她奶奶劈竹篾親手編的,編的時候還被扎破了幾回手指。這毛豆,也是奶奶天不亮就起床去拔了整整一輪地的毛豆杆子,剝了半天才有了這麼一籃子毛豆。

嫩綠新鮮的毛豆顆顆飽滿,落在泥地上格外突兀醒目。

一股怒意在胸腔裡燃燒。

“拿這點毛豆來就想借三萬?你這是金豆子還是銀豆子啊?大姐,你不能看我家忠明老實你就來欺負人哪!”這不緊不慢地語調,是小舅媽的聲音。

“弟妹,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走投無路了才夠著臉皮來借錢,上次聽媽說忠明今年廠裡效益不錯,一單就賺了五千塊呢。弟妹,我求求你......”南溪媽媽是個直腸子,也是個要強的女人,寧願自已吃苦受窮也不願意求人辦事。她說話素來氣若洪鐘,此時卻低三下四,南溪聽著很不是滋味。

“你媽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聽風就是雨的,一單賺五千塊?我和忠明早就去鎮上買商品房拿居民戶口了,還用窩在這兒做鄉下人嗎?”小舅媽是出了名的說謊不打草稿的,明明外婆耳聰目明思維清晰,這會竟被說成耳朵不好使。

南溪把腳踏車靠在牆邊,提起地上的籃子繞過轉角,正好看到她小舅翹著二郎腿坐在藤椅上抽菸,邊吐菸圈邊對站在身前的南溪媽說,“大姐,我還想上哪兒去借錢呢,馬上廠裡要發工資、還貸款,小雨上學還要花錢,我丈母孃身體也不好,處處都要用錢哪!你看看其他地方能不能借到,順便幫我也一起借點?”

“媽,我們回去。”南溪把她媽低聲下氣的話攔在嘴邊,小舅和小舅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來這兒借錢只會自取其辱。

“你個死丫頭,滾一邊去,大人的事你別來插嘴。”一旁一直沒開口的南大海見到這個小女兒就一肚子氣,這丫頭幹啥啥不行吃飯第一名,吃了那麼多糧食還淨給自已丟臉,每次家長會都被老師立為反面典型,不像姐姐每次都是年級第一,去開家長會倍有面子。

南溪很清楚,和三觀不一致的人講理是和自已過不去。像南大海這樣的人,只有拿現實壓他一頭。

“我借到錢了,跟我回家。”南溪挽上媽媽的手臂,拉著她離開。

所有人都在驚愕片刻後向南溪投來了嘲笑的目光。

“大姐,你這小女兒可越來越長本事了,小小年紀說謊話誇海口,和姐夫是越來越像了。”小舅媽聲音高了八度,恨不得整個村裡都能聽到。

南大海被點了名,悶屁不敢放一個,如今他能指望的也就這個小舅子有可能拉他一把。

“小溪,你先回家看著點你奶奶,那幫人隨時可能去家裡,我們儘快回來。”南溪媽推開她,隨後狠下心在親弟面前雙膝下跪,正兒八經磕了個頭,哽著聲音求道,“忠明,今天要是不還錢,那幫人真會要了我們的命,你就看在我從小把你帶大,有什麼好吃的都藏著留著你,就幫了這一次,下不為例。”

“大姐,你快起來,被人看見以為我欺負你呢。”何忠明從藤椅上直起腰身,他最討厭別人拿過去的雞毛蒜皮的恩情來要挾他,如今他能辦廠生意興隆都是靠了自已。

“媽,你起來!四萬塊錢就在家裡,你不信可以去打聽,鎮長親自帶了我去建設銀行取的現金。”何月這一跪,把南溪的心跪在膝蓋下,碾壓得她心疼。

不等何月有下一步舉動,南溪拽她上了腳踏車後座,在眾目睽睽下揚長而去。

夕陽西下,落日熔金,十月的晚風吹來陣陣桂花香。

南溪沒有賞景的心情,心裡掛念著年邁的奶奶,怕高利貸那幫人來家裡鬧事,老人家應付不來。

她甚至想到了在家門口剝毛豆被狼叼走吃掉的祥林嫂兒子阿毛,這麼一想,腳下騎得飛快。

何月一路上被顛得屁股生疼,卻只祈禱著小女兒靠譜一回。

桃花村地處長江三角洲,改革春風吹得早,村子裡辦了不少企業,村民們大都在廠子裡上班,生活比較悠閒,特別是飯前飯後,經常串門聊家長裡短。

今晚最熱鬧的要數南溪家,二三十個老少村民在她家場上圍成一圈。

圈子裡五個混子又把南溪奶奶堵在門口。

不對,是南溪奶奶手裡橫著一把鐵耙攔在大門口,阻止這些流氓進屋。

這五人中有兩個正是三天前夜半來敲門的黃毛和壯漢。

黃毛往地上啐了一口痰,“敢放鴿子,兄弟們,給我進去砸!”

有人把南溪奶奶摁在門框上,其他人進去一頓砸,窗玻璃、碗碟碎了一地。

南溪奶奶動彈不得,抱著門框失聲痛哭。

“老大,看這個......”一個人從臥室五斗櫥裡翻出一個黑色塑膠袋。

黃毛從袋子裡掏出四捆包紮得方方正正的百元大鈔。

兩人眼睛放光,黃毛迅速把鈔票塞進皮夾克裡,揮揮手準備撤。

南溪到家時,正值黃毛等人從她家門口出來。

當她看見老淚縱橫的奶奶雙手被反擰身後,頭被摁在門框上時,從未有過的怒火炸裂開來。

“放開!”南溪面無表情,聲音低幽空靈。

在前世,接觸過南溪的人都知道,這種火山噴發前的狀態是最令人生畏的。

若是前世,這幾個人還真不夠她熱身的,但是現在這具身體的體能和力量著實太弱,一對五她也沒有把握。

“喲,回來了,還錢!”黃毛緊了緊皮夾克,甩開落在眼前的黃毛。

南溪朝裡屋看了一眼,又瞟了一眼黃毛腋下鼓起的一塊,冷哼一聲,“你不是已經拿到錢了嗎?”

“老子什麼時候收到過你的錢?欠條在這裡,不還錢就抵命。”

黃毛一手下揚起手裡的鐵棒,照著門口一株手臂粗細的桃樹掄下,桃樹斷成兩截。

“下一棍子可保不準砸到誰的腦袋瓜子了。”

南溪眼角瞥見不遠處牆角探著的一顆腦袋縮了回去。

呵呵,南大海,好你個縮頭烏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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