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賀寅悄然起身。

金珠垂頭跪在他殿外,身上有股濃濃的血腥味。

“命大是上天賜你的福分。”賀寅淡淡說道,“好好用。”

金珠不會武藝,從錦衣衛手底下逃走,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他脖子上有道刀傷,若當時慢一步,就會落得個人首分離的慘狀。

這已經算好的了。

自踏上銷金窟這條賊船,每天都水深火熱,心口涼起來比外面的白毛風還冷,熱起來比岩漿還燙,出生入死幾乎是常態。

而這,還只是開始。

聞言,金珠恭順道:“為殿下效命,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還早。”賀寅說道,“找鬼判多練練吧,讓他們收斂些。”

“他們”指的當然不是鬼判,而是銷金窟的小鬼娼妓,這些道德敗壞的下三流在銷金窟的各個角落肆無忌憚的放縱求歡,閻王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除非裡面那隻小白兔又要下去。

金珠心想,小白兔兇起來連自已都咬,閻王這票要玩大的,一旦露出馬腳,在金卯那受了氣,底下人全得遭殃。

所以銷金窟全體流氓必須做回良民!

金珠立馬道:“遵命!”

閻王又要大婚,銷金窟又忙活起來了。

有人壓低聲音問道:“閻王到底要娶誰?”

“閻王的心思你別猜。”

“可咱上次就白忙活一天。”

“總比丟掉小命要強,有人來了,快笑!”

……

金爽一瘸一拐的回到老巢,在閻王殿外張望片刻,問道:“殿下沒來?”

小鬼答道:“殿下叫咱們準備,酉時就該到了。”

金爽不大痛快的瞧了瞧大殿裡的華麗裝潢。

一百盞雕花琉璃燈各打五十大板相對陳列,整齊劃一的放在造型精美的黑銅燈架上,殿上掛著挽花紅綢,綢布上墜滿價值連城的東珠。

金爽挑剔的目光橫掃全場。

這時,一群小鬼抬著一個巨大的蓮葉狀漢白玉魚缸進門,小心輕挪的擺放在那九級臺階下,在魚池裡放上假山,兩隊美姬魚貫而入,將一顆顆精緻的風燈掛在假山上,灌水放魚。

金爽暗暗冷哼一聲。

娶他家弟弟就這點東西!

不是他狂,金家若是沒倒臺,養貓的貓窩都比這值錢!

若不是實在打不過賀寅,他一定要把這些東西砸碎,拆了銷金窟,帶弟弟遠走高飛!

金爽瘸著腿,回別館養傷去了。

*

分頭行動後,金卯悄悄來到南城。

他手心有些汗溼,緊了緊圍脖,緩緩來到朱雀巷。

真是稀奇,上次來摸查海寇,死活沒發現端倪,卻不想,那讓人聞風喪膽的銷金窟入口就藏在這破敗窮苦的貧民窟裡。

昨夜下了暴雪,地上面著一尺厚的雪,一腳踩下去,拔半天才拔出腳。

“吧唧——”

金卯的牛皮小靴被雪咬住,腳出來了,靴襪都留在雪地裡。

他踩到雪,哆嗦一下,連忙單腳站起來,不小心扯到背上的棍傷,一屁股歪坐下去。

牆兩邊的幫閒盯著他。

“哈哈,瞧他不中用的樣子——”

“啐,白斬雞!”

金卯紅著臉,頭上蒸出一道熱氣,囫圇把襪子穿好,蹬上靴子,在雪地上狠狠踩了兩下。

他冷冷瞧著那群人高馬大的閒漢。

君淑說過,朱雀巷裡的閒漢都是銷金窟的看門狗,有個麻子臉,是開門人,要向他報暗語才能進去。

那暗語金卯已背得滾瓜爛熟,當即背誦起來。

“落魄人來銷金窟,此中自有富貴路……”

那麻子臉笑齜著一口黃牙:“公公,您在這胡言亂語些什麼呢?若是在巷子裡迷了路,小的叫人把您送出去。”

金卯愣了一下,難道他沒找對人?

金卯抿了抿嘴,繼續背:“陰兵引道,金龍開門——”

幾人哈哈大笑,從那牆上挪開,來到金卯面前,將他圍住。

“嘿,公公,咱沒文化,您要是被鬼上身了,隔壁街有個道士,咱把您送去,該治病的治病,該驅邪的驅邪,別背了,怪嚇人的。”

“您是金貴人,若出了點亂子,東廠那邊問責起來,朱雀巷男女老少可不好交代。”

金卯捏了捏手,把人扒拉開:“我沒病。”

幾人互相交換一個眼神,在他走後,往脖子上比劃一下。

麻子搖了搖頭,低聲道:“別惹番子,裝作不知道就行。”

金卯深一腳淺一腳的來到金爽住過的屋子,敲了敲門,沒人應,金卯垂著腦袋。

在巷裡逛了一圈,他看到兩個清瘦的少年站在牆邊,於是走上前去:“落魄人來銷金窟……”

少年沒等他背完就笑起來了。

“哈哈,他在搞什麼鬼啊!”

“快叫大家來看,這裡有瘋子!”

金卯被推了兩下,在雪地裡栽了一個跟頭,憤怒的爬起來,捏著拳頭瞪向兩人:“我沒招惹你們,何故無禮!”

兩人瞧著他發紅的眼尾,沉默片刻,紅著臉別開頭。

長得比女娘還漂亮,他媽的!

少年本想打趣他,卻把自已鬧了個大紅臉,聽他還在罵,忍不住偏頭看著他:“別說了,我們錯了還不行麼?”

金卯抿緊嘴,轉身。

“這還差不多。”

他也不想跟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計較。

金卯從朱雀巷找到三里巷,落寞的坐在暖炕上,向君淑說起這一天的不順。

“……”君淑笑了笑,“忘了同你說,那麻子見錢眼開,得給他幾個錢做摯見,他才會放你進去。”

金卯恍然大悟:“我現在就去!”

“現在天黑了,等明日再說吧。”

*

銷金窟這夜冷如冰窖。

街道上跪了一地人,深深趴在地上。

良久,閻王殿裡傳來一聲巨響,估計又摔碎了什麼東西……或許是人頭。

門開了,眾人小心翼翼的瞥過去,就看著麻子被那位倒提著從閻王殿拽出來,麻子臉上血肉模糊。

黑色長袍在行動間撩出好看的弧度,光看步伐,閻王大人真真是比那些天潢貴胄還優雅,然而眾人無暇欣賞。

因為閻王的怒火,恐怕要燒到他們身上了!

麻子全身骨骼以不正常的角度向外支稜,身體與地面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

眾人肝膽俱裂,哆哆嗦嗦的瞧著地上那條新鮮血痕。

不久前,麻子興沖沖的跑下來,向大家吆喝道:“老子把東廠的番子攔在外面了,那小玩意長得倒是白淨,心卻和屁眼一樣黑!”

麻子狠狠掃了一圈,大聲道:“也不知道哪個要錢不要命的狗雜種出賣了咱們,把暗號洩露給那小番子,啐!待抓到這狗雜種,定要剝皮抽筋,叫他嚐嚐銷金窟的手段!我這廂去閻王殿領功了,待會給你們買酒吃!”

等再見時,他就以這副生死不明的狀態闖入眾人眼中。

“啪——”

閻王將他揚起來,狠狠摜在地上,活動一圈脖子後,一腳踩在麻子心口上,眾人聽到一聲骨裂。

那心口微微陷下去。

閻王指節喀喀響,叩住麻子血淋淋的臉,提到半空,寒聲道:“那暗語,是孤告訴他的——”

“砰!”

麻子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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