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青雲寨
“謹遵命。”車伕恭敬地回應。他拿起馬鞭,用力揮動,鞭子劃出一道弧線。馬兒吃痛,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隨即邁開四蹄,奮力向前衝刺。
他低聲咒罵道:“算他走運。”若非郎君嚴令禁止生事,他定會下車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兒。然而,職責所在,只能將這口氣嚥下。
當盛姝走到茶棚時,裡面已經三三兩兩地坐了些人。她找了個角落正準備坐下,忽地雙腳離地。抬頭一看,一隻大手正抓著她的衣領,粗魯地將她挪到一邊。
“哪兒來得小童,還不回家去找阿母,在這兒作甚?”粗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說話的是一個壯漢,滿臉絡腮鬍子,袖口捲起,手臂上青筋暴起。
盛姝踉蹌著站穩腳跟,眼見著兩人在她原本的位置上落座。
另一人頭戴一頂深色氈帽,帽簷下垂,面容白皙如玉,身上穿著一件衣袖窄小的胡服。
茶棚的主人是一對老丈和阿婆。
老丈年事已高,身材瘦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黑布長袍,腰間繫著一根麻繩。
此時,他正站在不遠處的桌子旁,伸長脖子,望向這邊。見此情形,急忙走了過來,伸出乾瘦的手,將盛姝趕開幾步。看似不耐煩地說道:“這裡不是你玩耍的地方,快回家去吧。”
上次那幾個惡人迷暈了一個小童並將其抓走,他們力不從心,無法阻止。只希望眼前的這個小童能夠早點回家,避免重蹈覆轍。
轉過身弓著身子,臉上露出恭敬的笑容,問道:“兩位客官,請問需要些什麼?有新煮的茶和自釀的米酒,還有剛出鍋的胡餅和蒸餅。”
大鬍子撓了撓腮幫子,思索片刻後說道:“嗯,來一壺茶,九個胡餅就好。”
盛姝正打算離開,一旁的阿婆卻拉住了她的衣袖。將她帶到攤位前,塞給一個竹筒,悄悄說道:“快喝吧,別讓人看見。喝完了,早點回家。”
“多謝阿婆。”盛姝手捧著竹筒,愣了愣。
這是一個用石頭和泥土搭建而成的灶臺,上面擺放著兩個小鐵鍋,鍋邊已經被煙燻得發亮。
阿婆笑了笑,揭開一個鐵鍋的蓋子,夾出九個熱氣騰騰、金黃酥脆的胡餅,將胡餅端到那桌客人面前。
老丈正彎著腰,用一把破舊的蒲扇扇著火。抬起頭,看了這邊一眼,並未說話,低下頭忙著手中的活計。
隨後,站起身拿出茶團,搗碎放入鍋中,加入蔥姜,用小火慢煎。
盛姝飲完竹筒裡的溫水,感覺一股暖流遍佈全身。從摸出一枚五銖錢,隨手放在灶臺上。
轉身離去時,阿婆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小童!”
阿婆攔住她,手中拿著一塊胡餅。微笑著說:“方才那位壯士給的,你可算是遇到好人了。”
盛姝順著那方向看過去,發現竟是剛才那個大鬍子。她點了點頭,感激地接過胡餅,回到茶棚。
阿婆盯著那道瘦弱的背影,臉上露出擔憂之色。卻見老丈搖了搖頭,她只好回到木桌前,接著揉麵團,熟練地用手掌壓扁,撒上少許蔥花,放入油鍋中煎炸。
盛姝走回大鬍子那桌,站定後,說道:“多謝壯士。”
大鬍子似乎沒想到這個小童會折返,他愣了一下,佯裝生氣,瞪大眼睛,凶神惡煞地看著她:“你不害怕嗎?”
她挺直腰板,直視大鬍子的眼睛,認真地說:“壯士未曾傷我,何故害怕?阿翁曾教導,不可以貌取人。”說完,從容地坐在一旁的胡床上。
大鬍子放下手中的茶杯,拍手大笑道:“你這小童倒是有幾分膽識,不錯。”
這下連大鬍子對面的那人,也驚詫地抬眼,好大膽的小童。
“哈哈哈,我叫胡絕,這是我三兄季知。”胡絕似乎洞悉了季知的想法,他抱拳道,“小童,你的阿翁可在?”
盛姝的神色黯淡下來,低頭輕聲道:“一家人慘遭不幸,皆已離世,原想依靠叔母度日。卻未料到在前日深夜,我被一陣漸高的呻吟聲驚醒,其間夾雜著叔母的尖叫。我睡意全無,擔憂叔母,起身跑去檢視,竟聽到叔母和一個男人打算將我賣掉。只好趁著夜色逃了出來。”
說到這裡,她不經意間露出脖頸間觸目驚心的紅痕,與沙啞的嗓子相互映襯,讓人不禁心生憐憫。
胡絕聽後,拍桌怒吼道:“好一個不要臉的婦人,竟在家偷起人來!這世道真是亂了套!”他的聲音震耳欲聾,整個茶棚都為之一靜。
季知也皺起了眉頭,看見盛姝手上和耳朵上的凍瘡,眼中閃過一絲同情。緩緩開口:“小童,你可還有去處。”
盛姝搖了搖頭,苦笑道:“沒有。”
胡絕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制止。季知又問道:“你可會做些吃食,或者會什麼別的?”
雖是同情這個小童,但也不可濫好心,盲目施以援手。
青雲寨不是善堂也不寬裕,兄弟眾多,能操持家務的婦人卻寥寥無幾,且多數年歲已高。
平日裡的吃食難以入口,兄弟們連連抱怨,為此已引發數次爭鬧。
大兄父子原是一家豪紳的部曲,誰料想,新婦竟被管家糟蹋。待他歸來,已經是一屍兩命,憤怒之下將那管家凌遲處死。後來,父子倆北上逃亡,來到雍州和司州交界處的深山裡,落草為寇。
他們並非一群毫無道義之輩,只是被士族壓迫得無法生存,才選擇了這條路。與那些山匪截然不同,一條寨規便是:不可濫殺無辜。
“家中的朝食與哺食向來是由我親手操持,拾柴、洗衣、餵雞鴨,這些活兒我樣樣精通。”盛姝展齒一笑。
胡絕原本緊張地注視著她,生怕她什麼都不會,無法進山寨。誰知,聽完盛姝的話後,他更是氣憤填膺,這叔母簡直枉為人。
他想起年幼時的遭遇,也是遭家中伯母所害,被賣去當農奴。
一次上山伐木,前方的一棵樹幹失去平衡,翻滾著滾落砸來。他撲上前,用身體改變了樹幹的方向,救了後面的人。
自已卻身受重傷,幾乎昏厥過去。主家的人趕到後,為了不浪費藥錢,直接帶人離去,將他丟棄在深山之中。
大兄路過時,將奄奄一息的他撿回山寨,從此他的人生髮生了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