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蘭久違的出了太陽，在下午五點鐘的時候，光線透過了厚重的雲層跑出來，亮光打進窗戶，撒到正在地上熟睡的貝琳達身上。
貝琳達被這久違的陽光叫醒，打了個哈欠。卡洛琳似乎早就醒了，在書房做俯臥撐。零星的幾聲鳥叫區分著現實和畫作。貝琳達從地上站了起來，回頭看見還蜷縮著睡覺的布麗姬特。她的一點背部接觸到陽光，剩下的都藏在陰影裡。貝琳達在她旁邊坐下，伸出手來輕輕觸碰她的髮絲。
莫名就想到了第一次相遇的場景...那時正是冬日，她在漫天飛雪中，在白茫一片的城市與她相遇。
那時的貝琳達坐在街道的角落，和自已的貓朋友坐在一塊，相互藉著體溫取暖。手裡抓著已經涼掉的烤鳥，只是簡單的處理了，還帶著一點鳥本身的味道。
那隻鳥兒是貓朋友幫著抓的，貝琳達咬著翅膀，餘光注意著另一個人的動向。那姑娘已經站在那裡盯著自已有段時間了，貝琳達沒辦法不注意到她。她最後還是朝自已這兒走過來了，手裡拿著個籃子，裡面裝著布料和菜，大概是被叫出去買東西的孩子。她的衣服並不厚，在這寒冷的冬天，她的手已然變得通紅。
瘦的像小猴子的布麗姬特最終走到自已面前，她蹲下來，小心翼翼的問自已是不是迷路了，眼睛卻不可控制的盯著自已手上的鳥。這倒也是正常的...大雪天裡將衣著單薄的她推到外頭的家人，又怎麼會給她吃肉呢。
“我並沒有迷路。”貝琳達將嘴裡咬著的那塊翅膀從鳥身上撕下來，然後抓著它的身體遞到布麗姬特面前。“你一直在看它，吃一點吧。”眼見著那人還在猶豫，貝琳達乾脆直接塞到了她嘴裡。其實這時的鳥肉已經涼下來了，帶著偏濃的鳥味，變得難以入口了。但她看見布麗姬特瞬間發亮的雙眼，她將籃子丟下雙手抓著那隻鳥，幾下子吃進肚子裡，就差把骨頭一起嚥下去了。
貝琳達沒有多說什麼，抬手擦去她眼角溢位的淚。想起自已離家出走，餓了一天吃下第一頓自已親手煮的蘑菇小螃蟹時，也是這樣在入口的那一刻就控制不住落淚。煮東西用的“碗”是撿來的大貝殼加上燒紅的石頭。多放幾次等到煮熟的時候，貝殼裡的水已經變成灰色了。
即使是這樣，也依舊被一點不剩的吃光，就像現在的布麗姬特。
“你很久沒吃過肉了嗎？”
“那是給弟弟吃的。”布麗姬特認真啃著已經連肉末都沒有的骨頭架子，聲音有些含糊。貝琳達對她歪歪頭也不說話，隨手又從包裡拿出半個翅膀來。“跟著我，有肉吃。”她一邊說一邊將那半個翅膀遞過去，布麗姬特愣了一下，咬骨頭的速度慢了許多，愣愣的看著那半個翅膀。
“每天都有嗎...？”
“要看能不能每天都抓得到了。”她說著，又往人面前送了送。布麗姬特低下頭看看籃子裡的東西，又翻了翻拿出一塊布料丟到貝琳達身上。“我跟著你。”她輕聲說著，抬手把那根翅膀拿過來。貝琳達滿意的點頭，但她突然又想到些什麼。
“你跟著我，她們會來找你嗎？”
“或許她們三天後會發現我不見了。”布麗姬特笑了幾聲，從地上站起來。“可能會來找我，可能不會...但我不想回去了。”
貝琳達眯了眯眼睛，快速分析了一下狀況。她是帶著東西離家的，也不保證家裡人沒考慮過以後拿她換兒子的前路，家屬找警衛警衛找上門的可能性很高。
但...無論是吞下肉時的淚水還是說出最後那句話時近乎斷裂的語氣，都在挑戰貝琳達的理性。
兩個人的話力量更大一些，抓到食物的可能也更大不是嗎？貝琳達。她勸導著自已，簡單的理由就說服了自已將那些風險拋之腦後。
她想，大不了自已到時候就拋下她跑了。
帶著新手流浪的生活要比自已想的簡單，布麗姬特學東西很快，無論是簡單的陷阱還是取火的技巧，最重要的是她和自已一樣沒什麼道德感，願意一起去偷街邊小販的熏製香腸。但貝琳達也是有自已的原則，她只拿一個，帶上布麗姬特後變成了兩個。
一次拿到太多容易被發現趕走，一次拿少些就是長期飯票了。
路邊撿到的報紙上出現了布麗姬特的名字，上面並沒有她的照片，只有一小段文字的描述。
但可以確定的是，她的父母在尋找她。
那時貝琳達有考慮過，在她父母找上來的時候將她丟棄，她總歸是要先保全自已的。她把報紙送到布麗姬特手上，還以為對方會說出什麼不要把自已送回去之類的話，但布麗姬特沒有，她只是沉默著將報紙放下，拿起腰上掛著的匕首。
那是她之前自已敲出來的匕首，匕首本身的原料可以說是完美的石頭，她們在海邊上摸了半天才找到的。布麗姬特把它拿在手上，將自已的長髮割斷，這就與報紙上的人分開了。
也是看到了她的決心...貝琳達知道就算自已真的丟下她她也不會再回到那裡。
你不能看著她凍死在街頭，貝琳達，你不能。貝琳達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放下了丟下她逃走的念頭。她也不知道自已是怎樣想的，她的理智和冷血在遇到她的時候就蕩然無存了。或許，是因為她蓬勃的生命力和求生的慾望。
貝琳達看著布麗姬特的頭髮被一點點的割去，最後變成了一團雜草盤在頭上...倒也真是適合她，像野草的生命力。
“她們認不出我的...她們只認得我的衣服和頭髮。”布麗姬特在樹枝和葉子搭成的庇護所裡裁剪著自已的衣服，又將裙子換成了撿回來的褲子，褲子很大，並不合身，但至少要方便不少。
“誒布麗姬特。”貝琳達突然想到什麼，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街上的人說，南邊的高爾夫球場有人在找臨時的球童，我們去試試吧。”
“那不是隻招男孩...誒你幹嘛。”布麗姬特話還沒說完，貝琳達就湊過來拿走了她腰間的刀。“你沒發現嗎？我們現在的形象。”她揮舞著，鋒利的刀鋒割下她的長髮，輕飄飄的落在地上。“他們是不會往我們是女孩的方向想的。”
“那聲音呢？”
“十歲左右的孩子，聲音都是差不多的，況且球童可不怎麼需要說話”
剪了頭髮換了褲子，再戴上一頂在街上順手拿走的放在石階上的的帽子，真就和街上隨手抓到的男孩一樣了。意料之中的，那的人只是看了她們一眼就放她們進去了。
臨時的球童不是固定的，得找準時機去搶球，被挑中做個人球童的話賺的會更多點。打球的人每次進球都要發錢，一天下來兩個人都賺了不少。
這樣的機會不是每天都有，兩個人攥著錢想了許久，用它買了些好的小刀，錘子和彈弓。剩下的錢還算多的，又買了些糖麵包和熟肉，又去買了兩套男裝，最後剩下的就被存起來了。
正回想著，突然一個聲音又把貝琳達拉到現實中來。布麗姬特醒了，她坐起來在貝琳達眼前晃了晃手“貝琳達？貝琳達！”貝琳達嚇了一跳，整個人都顫了一下，差點從地上彈射而起。
“哦我的天哪你什麼時候醒過來的？”貝琳達將手按在心口安撫著受驚的心臟，長長的呼了口氣。“我在想我們以前，那時候你還瘦的像猴子呢。”
“你也好不到哪去，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你和瘦弱的小老鼠一樣。”布麗姬特抬手比劃起來，貝琳達撲過來撓她癢癢。“嘿！你才是老鼠。”
“哈哈哈哈，別撓了！”雙手抓著貝琳達的腰把她舉起放在旁邊，布麗姬特揉了揉有點笑僵的臉。“但那時候確實是發生了不少有趣的事，比如那時我們買的褲子坐下會有一塊凸起，每次都有男人和我搭話問我吃些什麼可以讓他也這樣。”
“啊我記得！我記得你每次都說的是雞蛋清生蛋黃拌鷹嘴豆外加一杯熱茶。”貝琳達笑的連拍了好幾下大腿，那份食譜基本上是誰吃了誰就壞肚子，後來有段時間布麗姬特的外號都是天賦異稟的男孩。
“說起來...我們那時找住的地方也是她們幫我們的。”
“是啊...稀裡糊塗的，就也加入進去了。”
貝琳達還記得，那時是在春天，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多了起來，她們按照慣例去找機會偷一些香腸，卻遇到了砸窗戶的女人們。
一開始貝琳達是不想管的，她只想趁亂拿走一整串肉腸，但在看到她們被暴力抓捕的時候，兩人甚至沒來得及思考就已經一人抓住一個帶著跑了。
“抓緊。”貝琳達的語氣意外的平靜，被抓到的女人愣了半秒鐘被拉走了。“哦，你是女孩。”她輕聲問著，貝琳達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四個人回了小基地，兩個人女人看著這的環境皺起了眉頭。“馬上冬天過去，雨天只會越來越多，在這待著太容易發黴了，你們沒有房子住嗎？”
“我們已經流浪了好幾年，沒什麼的。”
“教堂的頂樓每個月只要三英鎊就能租下，我們會幫助你。”
“為什麼幫助我們？”
“你也是女人，你幫了我們，而且...我想，你會是同一邊的人。”
貝琳達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她們最終還是答應了，帶著全部家當搬進了已經沒人在的教堂。女人們趁機推銷了每週三和週日的聚會，貝琳達和布麗姬特有時就會跑去看看，聽一聽講話，一同練一練摔跤。
或許是睡得好了吃的也豐富了，布麗姬特身高長得很快，體重也在增長，沒多久就從瘦弱的小猴子變成了強壯的大猴子，而當貝琳達和布麗姬特說這些的時候，布麗姬特重重的拍了好幾下桌子。
“不是猴子，是強壯的熊，再怎麼樣也是猩猩吧。”她一邊說一邊比劃著手上的肌肉，貝琳達無奈的搖頭，最後大家給她取了個熊猩猩的外號。
在這裡的相處是很愉快的，大家很聰明也很強大，伊麗絲甚至還免費給她們講課。貝琳達和布麗姬特逐漸融入進去，但對於真正踏入婦女陣營還是處於觀望的態度。但也只差把最後一步收進門內了。
真正意義上加入進去是某次聽演講時被一同抓進去，不得不說的是，潘克赫斯特夫人的演講是極具感染力的，其他同伴在聚會時的講話也是如此，她們聽的入迷，一直到帶來騷動的警員到了面前才反應過來。
監獄裡的一切，暴動也好，絕食抵抗也好，獄友交流也好。將本就在門口的貝琳達和布麗姬特在無形中一點一點的推進去，到最後出獄時，面對婦女聯盟遞上來的徽章，她們毫不猶豫的接過來戴上。
就算只是為了自已吧，貝琳達想。
就算只是為了自已而參與進去，她要穿上合身的褲子，在家裡要平等的享用肉食，在工作上要有同等的機遇和報酬，她要上學，偷著去聽課的日子她已經受夠了。
“說起來，那時候開始，我們好像就經常被抓進去了。”
“對啊...刑期也越來越長了。”
大家的頭髮是在監獄裡留長的，出獄後就被簡單的盤在頭上，有時候也會重新去剪掉。穿的鞋是去掉高跟的高跟鞋，因為平底的適合奔跑的鞋都是男人的碼數，唯一可能合適的鞋子只有那些給十幾歲男孩穿的鞋。
而這些鞋子也是真的難找。布麗姬特很幸運，她的腳要比一些男人還要大，她不需要穿依舊硌腳的鞋子，所以她總是能跑在最前面。
“我那時候真的很羨慕你...不過後來我們的戰友學會了做鞋子，我也有了可以自在奔跑的鞋，就不羨慕你了。”貝琳達拍了拍腳上的鞋，這雙鞋帶著她蹦跑跳躍，不會讓她難受也不會打滑。
“其實我也羨慕過你...有那麼好的腦...誒？”窗外的烏鴉敲擊著窗戶，布麗姬特走過去看了看，它腳上綁著個字條，開啟窗後它就飛到了桌上。掀開翅膀看了眼，有一片羽毛是紅色的，這是伊麗絲養的傳信烏鴉。
她們將紙條拿下來後，烏鴉就飛走了。
“潘克赫斯特夫人的演講將在下週三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