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通往私人間的走廊，只有零星幾個下人悄聲言語，他們談論著二少爺砸碎茶杯的事。
而這些，都毫不意外落入虞聲耳中。
虞聲抬手捏住鴨舌帽，將帽沿壓低，他稍微摘下口罩，淺色的唇角含勾帶笑。
一杯醇香濃郁的咖啡被虞聲端在手中，瘦高的身形於牆角的照明燈打下一片陰影，黑色衣襬下的長腿不慌不忙地邁動著。
“有老鼠跑進來了？”
虞聲剛推開私人間的門，耳邊絲絲涼涼響起低沉聲線。
坐在沙發上的陸銳十指交疊放在膝蓋上，冷白雙臂骨骼筆直，黑髮絲絲縷縷蓋在額前，雙眸暮色沉凝。
虞聲的雙唇在口罩下翕動，語氣輕佻：“二少爺，宴會這麼幹淨，怎麼會有老鼠。”
他自然知道陸銳這聲“老鼠”指的是什麼，陸銳懂得含沙射影地諷刺他這位不速之客，他倒是波瀾不驚。
陸銳指腹間相互摩挲，他一條長腿輕巧地搭在另一條長腿上，原本低垂的眸子緩緩抬起，他寒光閃爍的雙目微微眯起。
“是嗎？可惜有些老鼠比較自作聰明，懂得怎麼入別人的眼，再礙別人的眼。”
虞聲笑逐眼底：“自作聰明也是聰明。”
他端著咖啡，一點一點送到陸銳面前，那骨節分明的大手握著茶杯，再緩緩鬆開，“二少爺可以把我暫且當做下人。”
咖啡是要用開水沖泡的，而眼前的咖啡明顯溫度不灼人，顯然是精心準備，耐心沖泡好，再等它溫度剛好。
這杯咖啡沒有精心包裝，十足的誠意卻心有體會。
虞聲望著長桌另一邊的高檔沙發，抬腳走到沙發邊，手掌輕摩著柔軟的皮質，他斜過眸子，淡笑絲毫不減：
“我能坐這嗎？”語氣看似禮貌。
實則人像個老謀深算的狗狐狸。
陸銳冷漠的眼眸凝視著眼前大放自在的男人，看這個男人包裹得嚴實，腰間還掛著一臺一眼就能看出並不昂貴的攝像機。
有趣的老鼠，但眼目俊秀，看著舒服。
“你剛剛說讓我把你當做下人。”陸銳語氣淡淡，語調卻有意思地微微上揚，“你知道下人都沒資格坐在我對面嗎？”
他濃密的睫羽瀲灩在狹長的黑眸上方，冷淡而沉遂，那是一種看人能深入骨髓的陰寒。
在陸銳脫出口時，卻頗有些故意和你侃侃而談的意味。
過去的一切都已經回溯，按這次的時間線來說，這是陸銳和虞聲在酒吧後的第一次見面。
虞聲這個陸之庭的未婚夫，陸銳只知道名字，在酒吧之前，況且只是有所耳聞。
虞聲不是什麼大名氣的主兒，他這次包裝得這麼嚴密，陸銳估計沒認出他，酒吧裡的陸銳神智不清，這就意味著……
只要陸之庭不在場，他和陸銳就能更好的進展。
顯然，虞聲可以隱約猜到，眼前的少年心中還在暗暗地還在為陸之庭給虞聲準備禮物煩躁。
“二少爺，無知者無罪，不是嗎？”
無知者無畏，硬生生被虞聲改成了無知者無罪。
這倒像是個經典的玩笑，方便錯開冷凝的氣場。
虞聲鴨舌帽下的含情眼中彷彿有無盡的笑意逐漸蔓延開來。
西裝革履的陸銳雙手食指交捻，靜對上他的目光，“如果我說不可以坐，你會滾嗎？”
私人間華麗的水晶吊燈旋轉著明亮燈光，黑色口罩下溢位一聲飄然的嗤笑。
“不會。”
虞聲就這樣一屁股在陸銳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後背向沙發柔軟處陷倒。
他鴨舌帽扣得緊，毫不收斂的笑意倒顯出這個人有幾分桀驁張狂。
這是一個氣息相沖的氛圍，兩把鋒利的刀劍相互揮舞，他們各自不斂鋒芒，出鞘即是絕殺，又好似相互試探。
可惜最終都沒個結果。
虞聲伸手輕點桌面，“二少爺，再不喝咖啡，咖啡就要涼了。”
此刻的環境亦如那晚酒吧包間，沒有意亂情迷的受害者，也沒有躁鬱難耐的上峰者下手。
只有兩個看似針鋒相對，卻隱秘夾藏曖意的人。
都說對視是另一層面的精神接吻，詭異的寂靜於此開始，卻不紛不擾，也暈染出詭異的曖昧氛圍。
這樣的曖意似真似假，陸銳早覺得，眼前的男人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是一種微妙莫名的感覺，這種感覺彷彿來源於遙遠的時間，雖難以動搖他的心臟，卻像一塊無比微小的碎石。
這塊碎石被一雙無形的手投擲入他平淡無波的心海，激盪的波紋再小，也算起了波。
只有虞聲知道，他們在回溯前的這個世界的時空，曾經做過人類之間最親密的事。
因為系統和任務而相遇過。
陸銳並不先拿起咖啡，而是說：“你知道剛剛那個被攆走的下人嗎？”
虞聲不帶思忖，直接低笑道：“當然知道。”
陸銳放下原本搭起的腿，像是故意放下架子，他伸出細白指尖，輕輕撫摸著茶杯溫熱的杯壁。
“你知道他是什麼原因被攆走的嗎？”
虞聲只笑而不語。
“也是因為咖啡。”
陸銳指尖擦過杯角，“她性格太莽撞，不請自來地給我送來一杯咖啡，或者她是為了討好我，也或許多多少少懷了不恰當的心思。”
之前那個給陸銳送來咖啡的姑娘虞聲在下人嘴裡聽說了，叫小巧。
小巧小巧，多多少少帶點巧妙的心思，好像也不奇怪。
“她的前男友吃喝拉撒，賭博燒金，欠下了高利貸，現在前男友跑了，所有的高利貸都落到了她頭上。”
陸銳語氣漸漸迴歸深久的冰冷：“她最近就已經計劃好討好我了，陸家家大業大，討好我無異於得到天大的好處。”
他面無表情地低聲說著，彷彿在意有所指地告誡虞聲什麼：“我現在告訴你，那杯咖啡少了點東西，所以我一氣之下打碎了。”
“你知道少了什麼嗎？”
陸銳不等虞聲回答，冷眸微眯，伸出手臂，端起茶杯在唇沿抿了一口。
散發著濃醇香氣的咖啡灌入味蕾，那原本應該一成不變的苦味中，夾帶了些許美妙的香甜。
這杯咖啡出乎意料，又並不出乎意料的加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