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純的公主府中。

“小侯爺,皇上駕崩,三皇子被殺,如今朝中後宮都亂作一團,娘娘和五殿下還有侯爺在維持大局……娘娘說,希望您以大局為重,別包庇前朝亂黨。”

淑妃身邊的宮女,有些無奈地轉達了淑妃的口諭,三皇子毒害皇帝被誅,他宮裡有個宮女離奇消失,只從三皇子臥榻搜出殘留的劇毒粉末,這事只能這般蓋棺定論。

因為俞純帶著淑妃前去,便是將她拖下水,當她的面殺了高旭,貴妃那邊決計不可能善罷甘休,為了永曄和孟家,淑妃只能出面做那個惡人,她當機立斷地將貴妃幽禁,賞白綾賜死,又提前讓孟德派兵將貴妃孃家抄了下獄。

整個上京,因為這場動亂,人心惶惶,百姓閉門不出。但淑妃行事果斷利落,她將隱患一除,高瑛又素有美名在外,就算朝臣揣測他們孟家和五皇子有奪位之心,也沒有證據,更沒有選擇。

高瑛原本就是最合適的儲君人選,如今更成了唯一的人選。

淑妃將安樂公主的事壓了下來,但她卻猜出來龍去脈——這位前朝公主,一直恨著高家,不惜撕下多年經營的柔弱面具,使了這麼一出“父子相殘”、“一箭雙鵰”的狠計。不是淑妃要趕盡殺絕,而是如果沒有內應和幫手,憑一個被架空和監視的前朝公主,根本不可能完成這麼縝密又迅速的計劃。

她擔心,俞純和前朝餘黨暗中勾結。

“回去告訴姑姑,有我孟闕在一日,誰都不能動她。”孟闕看著昏睡的俞純,滿布紅血絲的眼睛動了動,沙啞的聲音像是一瞬蒼老了十歲,他斬釘截鐵地道,“她沒有害過我們孟家任何人,不管她有沒有和前朝餘黨勾結,我都知道,她從始至終,都在保全我們。

殺賀蘭父子後,若是她想復國,大可以對孟家下手,但她選擇了三皇子和……她在努力為孟家掃清障礙,世人可以詬病她,我們不能不認。”

儘管,他並不需要這樣的“大禮”。

“可是您與侯爺被刺一事……”

“不是她。”孟闕握著俞純涼涼的手,喉結滾了滾,“我回上京前就查明瞭,是前朝刺客,但不是她下的命令。”

宮女聞言有些錯愕,複雜地看了眼床上躺著的人——她看起來奄奄一息,脆弱而美麗,完全想不到,這樣一個弱美人,會策劃這樣驚天的弒君行動,還親自殺了三皇子。

的確,當動亂過去,受益的是五皇子和孟家,可……

“她活不長了。”宮女還想規勸小侯爺當斷則斷別感情用事時,卻聽到從來自信張揚的小侯爺,聲音哽咽,像是壓抑著巨大的悲痛,艱難地說,“阿姐說了,她中的慢性毒,應是從小就服下的……毒藥入肺腑,藥石無用。她一直在強撐,你回去問問淑妃娘娘,都這樣了,還需要專門殺一次嗎?”

宮女眸子一睜,察覺小侯爺換了對娘娘的稱謂,知是不悅,便忙噤了聲。只是回頭看了眼抱著手臂站在門口的孟宛,後者無奈地點了點頭,為孟闕的話作了擔保。

宮女便欠了欠身:“奴婢這就回去稟告娘娘,奴婢告退。”

“姑姑且慢。”孟闕將俞純的被子蓋好,起身,少年臉色憔悴,此時的眼睛卻明亮堅定,低聲和宮女說了一段。

彩雲宮。

淑妃一身縞素,將面前白色的不知名的花擺好,聽完身後宮女的回稟,她眸子一顫,長長嘆了一口氣。

“那孩子……怪我心狠了。”

宮女忙安慰道:“娘娘別傷心,小侯爺最是心疼娘娘,眼下只是……少年人意氣用事。”

淑妃苦笑:“他打小喜新厭舊,頑劣簡單,但唯獨在他愛的東西上,從來執拗。都說阿瑛沉穩懂事,但他們小的時候,若是阿瑛喜歡什麼,阿闕都會笑著讓給弟弟,唯獨有一次,兄長打勝仗回來的盔甲,他們都想要,阿闕抱著死死不肯撒手,哪怕阿瑛哭了,也不退讓。”

聽懂淑妃的類比,宮女沉默了會,便聽到淑妃繼續道:“他從小就想成為兄長那樣的英雄,他想做大將軍。眼下情形……他的願望指日可待,可他卻放棄了。本宮原本以為,他只是喜歡那位公主,沒想到……”

沒想到竟到了如此非她不可的地步。

哪怕他已經知道,她活不了多少時日了。

“母妃。”不知在門口聽了多久的高瑛,一襲白衣,走進來,規矩行禮,隨後在淑妃轉身看向他時,他道,“何不成人之美?除了父皇之事,安樂姐姐,未曾做錯過……說句大逆不道的,於她立場上,她沒錯。表哥痴戀她,她又命不久矣,若是此時還趕盡殺絕,既傷了表哥的心,又重蹈了父皇的覆轍——”

在前朝餘黨這方面,父皇有種陷入魔怔般的狠辣,可是這天下從前也是天元的天下,要除盡天元人,談何容易?趕盡殺絕之下必有孤注一擲的反撲,就如俞純。他幼時便同情她的處境,明明比他大兩歲,卻瘦瘦小小的,總是不說話,宮裡連個太監見到她都會指著她罵“餘孽”,受到欺負了,從不吭聲……

他曾問過母妃,為何都是皇族,她和他如此不一樣。母妃答:是命,是運。

但他長大了才懂,是偏見,是陳規傾軋。

淑妃沉默半晌後,只是伸手,本想摸一摸高瑛的頭,但想到他現在的身份,便遲疑了下,準備收回。

本就不親近的母子,只怕以後,更是……

熟料,高瑛卻主動將頭往前湊了湊,微抿著唇,臉頰泛紅地蹭了一下淑妃的掌心。

然後咳了聲,漲紅著臉道:“母妃,哪怕身在皇家,若大家都簡單直接點……很多事都會豁然開朗的。”

就好比母妃覺著他們不親厚,但母妃也只會對錶哥嬉笑怒罵動手,對他總是會礙於皇子這層身份,規矩許多。他其實,也不是真的老成,只是有三皇兄母子在,他要很努力很成熟,才能保護母妃。

淑妃一怔,緩緩紅了眼眸,她點頭,哽咽了下:“嗯,母妃……明白了。”

這些時日緊繃的心絃,為了兒子和孟家不得不雙手滿是血腥的狠勁,此時終於鬆了下來。她也不是非要殺俞純,她只是怕保不住她的家人。

公主府。

“你再這麼熬下去,你怕是要走在她前頭。”孟宛替俞純第三次施針,見對方眼皮子動了動,卻還沒轉醒,淡定地收了針,回頭看著和鷹一樣在那立著熬大夜的弟弟,眉心併攏,犀利地道。

孟闕抿了抿乾燥得起皮的唇:“她什麼時候醒。”

孟宛亮出一根銀針,幽幽地注視著走火入魔般的弟弟:“孟闕,在我忍耐心耗盡前,你最好趕緊躺下休息。”

擔心她不願為俞純醫治,孟闕忙在腳榻那躺下,就守著俞純,然後盯著孟宛:“她什麼時候可以醒來……”

“……”孟宛咬牙,上前直接給孟闕的睡穴紮了一下,強行將他弄睡著。

然後看著床上的俞純,嘆氣:“看在我弟和你哥的面上,我一定和閻王搶你這條命。”

(今天儘量把這位面寫完,晚上繼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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