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靜得很,蕭則玉平靜地問:“然後呢?”

曾清彗回家的那副樣子被不少下人看到,當晚又叫了大夫上門,鬧出的動靜不小,自是不好隱瞞。

第二日,劉鴻盛酒醒,看到妻子臉上的傷,再聽由妻子的哭訴,勃然大怒。

劉鴻盛親自帶了人趕去抱鹿山,一為了尋迫害曾清彗的始作俑者,二為尋不見人影的曾清山。

在抱鹿山上翻了一天一夜,也沒見到曾清山的蹤跡,而那所謂的始作俑者是劉府招惹不起的人家。

再然後,府裡打死了一批嚼舌根的下人,丫鬟和小廝換了一大批。

那段時間,下人們噤若寒蟬,再沒人敢私下議論此事。

在曾清彗的以死相逼下,劉家報了官繼續尋找曾清山。

京畿衙門找了一段時間,人未找到,舅少爺失蹤之事不了了之。

抱鹿山後接連綿山脈,林深處遮天蔽日,常有猛獸出沒,曾清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無任何蹤跡可尋。

人被野獸叼了去也未可知,衙門草草結案,便將這失蹤案蓋棺定論。

劉鴻盛自然是沒辦法找到人,為此,夫妻兩個開始頻繁地吵架。

曾清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曾清彗滿口都是太傅府把人藏了,催促劉鴻盛去太傅府要人。

再到後來,曾清彗更是變得歇斯底里,整日大叫著在抱鹿山上,是太傅府的公子玷汙了她,還把曾清山害死了。

劉家怕這些風言風語傳出去,劉老夫人就令人對外宣稱,曾清彗不守婦道,意圖勾引太傅府公子,勾引不成瘋了。

還散播了一些曾清山頻頻流連煙花之地,有辱斯文,不定死在了哪處暗窯子裡。

“民不與官鬥,要是大奶奶在外亂說得罪了太傅府,整個劉家都得賠上。”劉貴下意識地為劉家的做法辯解。

蕭則玉聲音淡淡:“劉鴻盛還算是個男人嗎,居然嚥下辱妻之仇,還要幫著遮掩,當真是要命不要臉。”

劉貴噎了一瞬,一時間沒說話。

蕭則玉繼續問:“然後呢?為了永絕後患,劉鴻盛殺了曾清彗?”

“不是的!”劉貴忙道:“老爺很寵大奶奶的。”

“開始只將大奶奶關在家裡,不讓她出門,對外稱染了瘋疾。可是後來……後來……”他有些遲疑,沒敢繼續說下去。

蕭則玉等了片刻,耐心用盡,把手中玉串往桌上一扔,清脆響聲嚇了劉貴一跳。

“繼續說下去!”

劉貴踟躕半天,咬牙說道:“又過了兩月餘,一日大奶奶身子見了紅,找了大夫進府,那大夫說大奶奶有了身孕。”

“砰”的一聲。

茶盞被袖子掃下了桌子,青瓷碎了一地,茶漬洇入地板,留下一塊溼痕。

蕭則玉緩緩抬眸,盯著劉貴問:“你說什麼?”

劉貴看著地上的那灘水跡,瑟縮了一下,不明白永安郡主為何如此生氣。

桌案角上擺了玉質琉璃香爐,沉水嫋嫋。

蕭則玉雖聲音平靜,卻又暗藏著巨大怒氣,拂過人身,讓人即刻起了一層密密的雞皮疙瘩。

劉貴定了定心神,才繼續道:“大奶奶身孕未滿兩個月,大夫說脈象淺,但不會錯。應當是大奶奶情緒波動較大,這才動了胎氣。”

蕭則玉只覺胸內氣血翻湧,不敢想曾清彗當時內心多麼絕望。

她強受了權貴凌辱,為了尋找曾清山,也許一開始也打算忍下這口氣的。

只是曾清山一直不見蹤跡,也許姐弟倆就是被同一個豺狼迫害了,她開始反抗。

她知道自已有了身孕那一刻,想了些什麼呢?

想來,以姐姐的決絕,必是想要和劉鴻盛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同歸於盡吧。

蕭則玉恨不得立時上門砍了那個狗東西,只是那樣就太便宜他了。

雙犀奉上新茶,茶香四溢,或可撫慰人心。

蕭則玉按捺住情緒,輕輕開口:“繼續說下去。”

“當天夜裡,就有人上門,大爺在書房裡和那人說了一炷香的話。”

蕭則玉眼神暗了暗,問:“來人是誰?”

“沒讓草民跟著進屋,不知對方什麼身份。”劉貴頓了頓,又怕蕭則玉不滿意,忙補充,“不過結束後,大爺親自把來人送到門口離開,想來身份應當不低。”

蕭則玉猜測應該是太傅府的人,密謀遮掩曾清彗懷孕之事。

想來不過是一碗落胎藥,她的姐姐被劉家拿來當墊腳石,被權貴之子糟蹋後還要封住她的嘴。

何其噁心!何其不公!

“繼續說!後來如何?”

“中秋過後,大爺又和大奶奶關起房門吵架,這次倆人吵得很兇,有瓷器碎地的聲音。我怕出事,便趕忙去找老夫人來。”

劉貴眼底閃過一絲慌亂,止住了話頭。

他想起那一日,屋裡大奶奶的大哭聲和大爺的喊叫聲混在一起,劉貴忙將丫鬟小廝們趕得遠遠的。

過了一會兒,聲音未歇反而越演越烈,劉貴忙出門尋劉老夫人。

等到自已帶著劉老夫人匆匆過來時,已經沒了吵鬧的聲音,但是院子裡的情景卻攝人。

雖已立秋,仍帶炎炎熱意,那方池塘裡紅蕖殘留顏色,密密層層的碧葉漣漪中,白衣黑髮浮浮沉沉。

曾清彗投了水,人撈上來的時候已沒氣了。

劉大爺跌坐在池子邊,神情蒼白,嘴裡喃喃,聽不清說的什麼。

劉老夫人嫌不吉利,又怕下人多舌,很快將曾清彗收殮入葬了。

這之後,府中下了死令不得提起曾清彗的名字,下人又被換了一大批。

蕭則玉心中一動,時間對不上。

曾家收到劉家的報喪信是在中秋第二天,路上快馬也要七天。

只可能是那高門奴才登上劉府門的那天,曾清彗的命,甚至安平縣曾家剩餘老小的命,就被他們計謀好了。

蕭則玉眼中晦暗難辨,半晌才壓下滔天怒氣。

“劉鴻盛做了太傅府的倀鬼,不惜殺妻來保榮華富貴。”

劉貴下意識搖頭,可是卻辯駁不出話來。

曾清彗死後不久,劉家確實和太傅府搭上了關係。

太傅府選中了錦繡坊的布匹和衣樣,一夜間,劉家就被商行奉為座上賓,錦繡坊的生意更是紅火起來。

這一切都是從曾清彗死後發生的。

劉貴從不敢往深處想,因為他知道,想得太多死得快。

若曾清彗真是被劉鴻盛所殺……劉貴連忙止住,細思極恐。

劉貴咚咚又磕了幾個響頭,懇求道:“郡主,草民知道的都說了,求您放過茂兒吧!”

蕭則玉思量片刻,嘆息道:“你方才所言,真真假假,也有些分量。既如此,欠契就作廢了。”

一張紙飄到了劉貴跟前,他撿起來檢視,果然是劉茂寫的四千兩欠契。

他連忙把契書撕成兩半,又摺疊撕了幾次,直到撕成了碎屑。

“謝郡主大恩!那不知茂兒如今在何處?”

雙犀不緊不慢地提了茶壺,往桌子上剩下的那隻茶盞裡斟茶。

蕭則玉捧起茶,小口小口的飲,半響才道:“你回答問題很好,便將欠契給你了。但我沒說過,如此就放人。”

劉貴臉色一變,央求道:“郡主還需草民做什麼?”

蕭則玉輕笑道:“令郎現在歸家,不見得是好事。”

“什麼意思?”

“你似乎忘了,四千兩的欠契是作廢了,可令郎實實在在挪用了劉鴻盛私產之事不是假的。以你之家資,要湊夠這筆錢好像有些困難。偷竊主子財物的奴才,一旦被發現,打死也是輕的。”蕭則玉笑道:“又或者,你與劉鴻盛主僕情深,他不追究此事?”

劉貴手心頓時潮溼起來,汗流浹背不止。

劉鴻盛會不追究這筆錢嗎?會放劉茂一條生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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