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道歉,童璘聽得怔愣了一下,見尉遲昀靖眼巴巴地看著自已,眼神裡滿是祈求。她搶過他手中的速寫本翻了翻,翻到後面讓她眼睛一亮,她看到他畫的那兩幅畫,猜他是看到裡面的漫畫了。

尉遲昀靖的目光落在“心房”的漫畫上,愧疚道:“因為你不肯房子加名,生氣了好一陣子,才故意說那是我家,我錯了。”

童璘立即沒敢接話,此刻,她的腦海裡捲起了一股龍捲風,尉遲昀靖那句“這是我家”早已經成為了她心底的一根刺。

童璘目光澄澈如水地注視他,“有人說有房子就有家,也有人說和親人一起生活的地方就是家。我不知道家是我每天畫的別墅,高層小區,還是你心裡,我以為你是我的歸宿,房子不管是誰的名字都是我們的家,我以為我一直住進你心裡,原來並沒有。”

沒人知道童璘對家的執念源於她小時候發生的一件事,那件事至今她還記憶猶新。

有一年,童孝興接到一棟大別墅的活賺到了小錢,江瑞雪置辦年貨時給童璘買了幾套新衣服,還給了她50塊零花錢。

除夕早上,童璘高高興興地回莊家,給了周桂琴30塊錢。她見周桂琴撿別人的舊衣服穿,好幾年都沒買過新衣服,她想給錢周桂琴買一件新衣服。

周桂琴知道童璘懂事又孝順,留她吃午飯,當作一家人吃團圓飯了,不但做了童璘愛吃的炸甜糕,還夾了一個雞腿給她。

三個姐姐眼巴巴地看著,莊鳳萍非常不滿:“媽媽,你偏心,四妹在童傢什麼都有。我們只有過年才殺雞,你還給她雞腿,不給我們。”

莊盛傑吃著另一隻大雞腿,吃得滿臉油膩,還搶童璘碗裡的雞腿。童璘當然搶回去,卻莊雄一筷子夾走雞腿給了莊盛傑,“小五長身體,給他吃,你回家吃去。”

周桂琴看童璘撇著嘴,眼睛通紅,連忙給她夾了一塊雞胸肉,“這塊肉也很好吃。”

那天晚上,童璘回到童家,童家的堂姐堂妹向江瑞雪告狀,說童璘偷偷把新年的新衣服拿回莊家,還兇她們了。江瑞雪很生氣,“我把你爸辛辛苦苦賺錢,不是讓你補貼你那幾個姐姐的。你回來還幹什麼,我看你是養不熟,你給我滾回去!”

那時,童璘不知道哪裡才是她的家。

都說家是我們安身立命的地方,家是人生安樂窩,人生的避風港,但家在她心裡的形象是千瘡百孔的,她不知道家是什麼?是房子還是難捨的親情?

她也曾經以為尉遲昀靖是她能遮風避雨的港灣,是她的歸宿。

然而,尉遲昀靖是在蜜罐長大的幸福小孩,他有他的驕傲,根本就無法共情原生家庭帶給她的恐懼,更不懂童璘對家的追求,對家的定義是什麼。

家,不單是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它是彼此扶持汲取溫暖的窩,更需用愛和責任時時澆灌。她不知道怎樣和尉遲昀靖一起經營一個她心中追求溫暖家。

這些天的經歷,就像人生縮影,讓她認認真真思考他們的關係。最後得到的結論是:愛情是消耗品,堅持自已的追求,一心搞事業。在她往上爬的路上,誰也不能成為她的絆腳石。讓自已不再受傷害,好好愛自已,活出自已喜歡的樣子。

面對童璘如此坦然的回應,尉遲昀靖是百感交集,一顆心像是擱在油鍋裡,無比煎熬。他微用力摟了摟她的腰,沒有過多的安慰她,則識時務地表態:“是我做得不夠好,給你安全感還不夠,才會讓你胡思亂想。”

童璘被說中的心事,於是沒說話。

尉遲昀靖親了童璘臉頰,像哄孩子似的歪著腦袋,笑意盈盈地說:“現在先把手治好,完成你那個新紅海城投標方案,好不好?”

童璘被他一抱,那些因他滋生的對愛情的遲疑猶豫開始慢慢蒸發,心一軟,側頭看著他的眼神帶了幾分微妙之意,“投標下個月截止了,你能兩個星期內把我手治好?”

尉遲昀靖唇邊噙著抹笑,說:“不敢保證,爺爺說有些穴位你不配合針灸,我幫你扎還是讓奶奶扎。”

之前,童璘考慮到他還在備考中西醫結合執業醫師考試,在醫院萬一被有心人舉報他無證行醫,他前途盡毀,才不用他幫自已。“一個保證不了休息時間的人說這話毫無意義。”

尉遲昀靖笑開了,從桌上抓住一支筆,塞到她右手中,“說說你心中的商業城主體吧。”

童璘天馬行空地描述,試著切換一下“大腦回路”,為自已的精神內耗找一個出口。她落筆時,筆尖用力不均,墨水深一塊淺一塊。

尉遲昀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右手抓住她的抓筆的手,手把手給她助力。

童璘感覺自已的右手有了力量,下筆如神,不自覺地往他懷裡湊。

二人同心協力,辦法總比困難多。

半小時,畫了一個雛形,童璘覺得少了什麼,又重新畫了一張。這次,比上一張好那麼一點點。

尉遲昀靖說笑道:“造型有點像大蟑螂,你是要把小強帶去沙特。”

童璘橫他一眼,振振有詞:“你就不懂了,有些甲方的審美就是喜歡往醜裡整。”

他們就這樣,畫了十幾張,一張一張對比,又上網看了世界各地的著名旅遊度假勝地的案例,想盡一切辦法找出讓人眼前一亮的創意。

童璘調整了思路後,整個專案的全景圖在她腦海裡慢慢成形了,最後畫了一稿,她非常滿意,一顆大星星,照亮紅海的星輝。

“老婆怎麼那麼優秀。”尉遲昀靖言溢於表,毫不吝嗇的表揚,趁機說:“搬回去,針灸、推拿按摩和幫你出效果圖。”

童璘眼角餘光瞥見他一臉期待的神情,渾身透著一股驕矜,霸道地說:“你重新追我,都不一定考慮你。”

喜怒無常,翻臉比翻書還快。

哎,被自已寵壞又個性的女人,連發脾氣都是沉默而有距離感。

薄情一詞戳了尉遲昀靖一下,認命般在心裡嘆氣,心中又生出一股患得患失的哀傷。

黃昏時分,尉遲昀靖不想再吃辣,擅自作主讓阿姨提早下班,他親自下廚。

尉遲昀靖極少下廚,但只要他來做菜,樣樣都是精品。

尉遲昀靖圍著圍裙,在洗菜盆前洗肉。突然,櫥櫃檯面上竄有一隻蟑螂。尉遲昀靖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蟑螂,當下“啊!”尖叫一聲,幾乎就要奪路而逃。

童璘聽到他尖叫,本能反應衝出客廳,看見尉遲昀靖一驚一乍地跳上沙發上,蹲著動都不動,“小強!”

身嬌肉貴的尉遲醫生開啟了嬌貴模式,童璘感到非常無語。大體老師都不怕的那個尉遲昀靖與眼前的這個怕一隻小小的小強的人,簡直判若兩人。

童璘輕手輕腳走進廚房,見蟑螂竄到垃圾桶旁,她猛然抬腳,眼明腳快,使勁一踩,不用吹灰之力把蟑螂五臟俱裂。

童璘走出廚房,對著尉遲昀靖翻白眼,不可置信,“尉遲醫生天天拿著手術刀開人腦袋殼都不怕,怕一隻小強。”害她隱藏極深的女漢子氣質暴露無遺。

還能指望他保護自已嗎?

童璘的右手經針灸治療,一天比一天好,右手的抓握能力完全恢復,能夠單手握持一些有重量的生活物品,肩部的被動活動度也恢復到120°。

好事接踵而至,泊頓上城坍塌事故,建設局發出了審查宣告,坍塌與童璘的設計圖無關。

清晨的微光刺穿厚重的雲層,陽光如絲綢般柔和地籠罩著深城。

童璘拉開厚重的窗簾,推開落地窗門,她走到陽臺,兩臂一展。

昨晚剛下過一場細雨,徐徐的風中伴著晨間的溼意,吹起她凌亂的髮絲。

她如常從儲物櫃裡取出瑜伽墊,鍛鍊了半小時。

好久沒逛街的她本想化個精緻的妝容,去3D列印公司詢價,再去逛逛街,看一場電影。奈何右手不靈活畫不了眼線,只能用眉筆修修眉毛,簡單抹一層粉底。她從衣櫃挑了一件剪裁大方特顯質感的白色襯衫和白色直筒西褲。

適逢她換完衣服,聽見門鈴響起。她依舊不慌不忙地照鏡子。住院這些日子沒心思打理的頭髮長了,而且有點蓬鬆,她從收納盒裡找了一個髮圈,隨手挽了個漂亮的髮結。

佩戴好首飾,心滿意足地拎起她的手袋,走出客廳去開門。

門一開啟,尉遲昀靖提著兩大袋食材在門外。

童璘退後一步,讓他進來。

尉遲昀靖見她化了淡妝,穿了白色連衣裙外搭一件黑色的新中式刺繡馬甲,簡約不復雜,卻又給人一種大氣和時髦的感覺。“你準備去哪?”

童璘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說:“不去了。”鬆開門把手,開啟鞋櫃取出拖鞋,扔到他面前,轉身進屋。

尉遲昀靖進屋換鞋,把食材分類放進冰箱,在料理臺下面找出了瓦鍋,煲了雞茸淮山香菇老火粥。然後給她針灸,他轉身到廚房,看火煲粥。

留針期間,童璘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看到尉遲昀靖用湯勺攪拌粥的背影,熱氣騰騰,煙火繚繞,像極了甜寵劇男主給生病的女主煮粥的畫面。

於是,她拿手機拍了個影片,把尉遲昀靖針灸的影片,用微信製作影片套了個模板合成一個影片,發朋友圈:【手殘讓我過上了真正的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點了不給誰看,選擇了宇築組別,確定無遺漏後點傳送。

秀恩愛有點無聊,但能氣死談舒繁。

濃郁的粥香蔓延一室。

童璘起身走過去,站在尉遲昀靖旁邊,他關掉燃氣,用乾淨的抹布墊在鍋蓋上,快速掀開鍋蓋,用湯勺舀了一點粥,吹了兩下,直接送到童璘嘴邊:“來嚐嚐味道。”

童璘就下意識張開嘴,一口喝了下去,嚥下去後,點頭說:“好喝。”

尉遲昀靖盛了兩碗粥擺在桌上,“有些燙,涼一下再喝。”

粥底綿滑,放了瑤柱和胡蘿蔔丁特別鮮甜,童璘喝了兩碗。

快樂的一天由一頓美味的早餐開啟。童璘覺得還是有點美中不足,差了點什麼,幽幽道:“要是來一根油條就完美了。”廣東的暖心早餐標配。

尉遲昀靖:“不許吃那些沒營養的油炸食品。”

童璘反駁:“這不能吃那不能吃,做人還有什麼意思。”

尉遲昀靖以淡然的語氣反問:“你是跟你身體有仇嗎?”

這話讓童璘無以應對,她勺子舀著碗裡的粥。

他們吃過早餐,尉遲昀靖在餐桌旁的島臺洗碗之時,童璘拿起他手機按了關機,“沒收手機。”免得醫院又來電話,壞她大事。

為了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童璘決定,今天自私點。

尉遲昀靖不解地望過來,“幹嘛?”

等尉遲昀靖收拾乾淨廚房,童璘把事先畫好的圖紙遞給他,“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按照圖紙,做好這個模型。”

尉遲昀靖接過圖紙看了看,複雜程度頓時對自已沒信心了,“為什麼不用3D列印呢?”說好不讓我幫,終歸是我扛下了所有。

童璘不疾不徐地解釋:“手工製作對於後期建築結構有很高的容錯率,發現建築有問題,能及時修改。3D列印成本太高,所以,辛苦你了,注意全部嚴格按照圖紙尺寸進行裁切哈。”

右手幹不了活的童璘在旁邊一邊細心的講解制作模型的基本方法,一邊指導著尉遲昀靖。

尉遲昀靖動手能力很強,很快就上手了,做得有模有樣,專注得像在對待一件藝術品。

兩人像極小時候過家家,玩積木房子,寂靜但溫馨的房子裡,時不時發出他們的笑聲。

模型才做了四分之一,尉遲昀靖見快到中午,放下手中的木板,摘掉手套,走到廚房洗了手,然後倒水喝,回頭問:“中午想吃什麼?”

童璘聽得並不算認真,連回答都慢了半拍:“已經點了外賣。”她原計劃出去的,就給阿姨放假了,她不想做飯,就點了兩份外賣。

尉遲昀靖收回目光,默默地放下水杯,無聲地嘆了口氣,習慣性地嘟起嘴巴。

童璘清晰地看見了他臉上的一言難盡和無比嫌棄。在他心中,外賣都是科技與狠活的垃圾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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