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已於凝霜殿等候多時,奴才特來此請將軍即刻前往!”

百里微寒才走出幽殿便被烏秉安逮個正著,擅闖王座幽殿的訊息這麼快就傳到妖王耳朵裡?

烏秉安是妖王身邊的弄臣,平日裡讒上媚下能說會道,深得妖王歡心,在凝霜殿混得是風生水起,可唯獨百里微寒對他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見他不理睬,烏秉安繼續諂媚道:“聽聞百里將軍屍島大捷,妖王已急召部落首領和長老們擺好了慶功宴恭賀將軍凱旋!”

“將軍!”

劉譽牽來他的白色戰馬,它的長鬃在飄雪中飛揚。

百里微寒正要上馬之時卻停了下來,一動不動盯著烏秉安,隨即又將目光移至馬下。

烏秉安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趴在地上撅起屁股讓他踩著自已上馬。

百里微寒一臉肅穆的對著將士們激昂喊話:“此戰,殲敵兩萬,攻下四處要地,兄弟們功不可沒!然,我軍弟兄死傷亦逾一萬四千!”

他駕馬走到浩浩蕩蕩計程車兵陣列之中,“我百里微寒愧對你們,愧對那些犧牲的兄弟,愧對他們的妻兒老小!今日,妖王邀群臣為我大擺慶功宴,我無顏赴宴!”

將士們沉默不語,他身騎白馬,聲似咆哮。

“屍島此戰雖勝,但並無大捷,功亦不在我!百里非無恥之輩,絕不敢用兄弟們的性命換來的勝利厚顏去邀功領賞!可我必須前往,我需討得那些獎賞撫卹犧牲的將士家屬,犒賞你們這些依然活著的勇士!”

“如兄如弟,生則俱生,死則俱死!”

將士們振臂齊呼,腔如龍吟虎嘯,聲可撼天動地。

百里微寒舉手握拳,瞬時安靜得只能聽到風聲。

“給你們半日的時間回家與親人團聚,明日一早歸營待命,聽候調遣!”

烏秉安在這群將士之中顯得格格不入,但他依舊曲身以示笑顏。

“駕!”

百里微寒目光如炬,朝著凝霜殿揚鞭策馬。

寒霜殿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慶功宴,更像是一場鴻門宴。

妖王聯合眾多部落首領對他施壓,執意要讓他攻下屍島,進而對神諭大陸發起猛攻。

百里微寒無可奈何,他不斷質問自已:一萬年了,兩族的戰爭還要持續多久?

每一次從屍島回來後百里都會親自去撫卹這些犧牲計程車兵家屬,被驅趕、被謾罵、被捶打都是常有之事。但這都不算什麼,還不及那些失去父親,失去丈夫,失去孩子的人悲痛的萬分之一。

泥土和著茅草搭建而成的小屋幽暗且溼冷,屋外簡易的籬笆柵欄上堆積著皚皚白雪,底下放置著一口破舊的銅鐘一片綠,一片白。

倚著木門而坐的母親佝僂著身子,時而抬眼遙望,時而俛首縫補著手中灰黑相間滿是補丁的布衣。

她滿頭的銀絲如雜草般凌亂,皸裂的雙手抖顫著將衣服托起到眼睛能夠看清的高度。

“吱吱···”

一陣寒風拂過,門窗咯吱作響,母親停下手中的針線徐徐抬頭,百里微寒上身赤裸揹著荊條在風雪中若隱若現,越來越近。

“沒了?”

她枯乾冷峻佈滿皺痕的臉上未表現出一絲憤怒或悲傷,捏著細針的手卻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微寒愧對孃親,無顏以求寬宥。”

百里微寒於柵欄外愴然跪下,“沒了”二字竟有如此威力,宛如錐心。

哀莫大於心死,悲莫過於無聲。

她蜷縮著繼續穿針引線,只是不再遙望遠方。

不知過了多久,母親倏地老淚縱橫,緩緩地看向百里微寒,“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她聲音哽咽,微弱且嘶啞。

“孩兒死不足惜!”

百里微寒重重叩首,發出一聲悶響,隨即解下荊條,雙手捧起,舉至與頭平高之處。

“請娘責罰!”

母親艱難起身,冷冷地說道:“這個家就我一個老太婆了,沒有男人了,你也不用再來了...”

她鎖上了鬆動的木門。

她的父親、丈夫和兩個兒子相繼死在了屍島,這一次輪到了她僅有的孫子。

百里微寒引咎自責,他一手一根荊條,不遺餘力地狠狠地抽打著自已。

母親的一生都在承受著失去的痛苦與等待的煎熬,無窮無盡。她每天都會坐在門口抱著希望等待親人平安歸來,可百里微寒就像是閻王的信使,不斷地帶來噩耗,不斷地將她的希望泯滅。

抽打之聲響亮且刺耳,母親緩緩拉開木門。

“夠了!”

看著他周圍被染紅的雪地,母親手裡託著布衣步履蹣跚地走向他。

百里欲前往攙扶,老人驟然喝止,“別進來!這個家不歡迎你。”

這麼多年來,他來了不下百次,但母親都不曾讓他走進過柵欄小院,這是她最後的倔強。

“還請孃親保重身體!”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百里微寒眼中噙淚。

“雖,非你之錯,但···我永遠都無法原諒你。”母親將縫補好的布衣丟到百里身前,轉身喃喃道:“小石頭再也穿不上了!”

“娘!”

百里微寒終究是哭了出來,只有在她的面前,他不是玄人族的百里將軍,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淚的人。

母親背向百里,冷冷說著:“將他們葬到一起。”顫顫巍巍走回茅草屋內。

“將軍···”

劉譽牽著白馬怯怯地靠近,看著他血肉模糊的後背,神色凝重。

愧疚彷彿一把剜心的刀,讓百里微寒痛到無法呼吸。他拾起那縷單薄的布衣,咬牙蹙眉忍受著每一寸面板與布衣貼合時產生的劇痛,乾淨利索地穿在了身上。

“未能照看好石頭,末將罪該萬死!”

劉譽雙膝微微顫抖,漸漸地身體沉了下去,呼的一下砸到地上,傳出壓抑的悶響聲。

百里微寒起身正衣,躍身上馬,“暫且留你性命戴罪立功!”

兩年前,侄子百里奇石偷偷跑去冰城加入到了白火部落。在屍島征戰之時,百里微寒認出了小石頭,立即將他送回了幽城,並警告他永遠都不準再踏入屍島。

然而不久後他又在幽城透過了篩選進入了冥魘部落,成為了劉譽的部下。

百里微寒得知後便將此事告知了孃親,但無論他人如何勸說,石頭都鐵了心要像百里微寒一樣上陣殺敵,為父報仇。

迫不得已,母親只能私下找到劉譽,央求他好好照顧她僅剩的孫子,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要讓他踏上屍島這塊惡土。

可如今,石頭就這樣沒了,他才十八歲。

雪越下越大,百里朝著幽殿縱馬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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