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酌一個勁地搖頭,那種絕對力量壓制下的恐懼,讓謝酌感覺自已做什麼都是徒勞。

如果季衡想的話,甚至可以輕輕鬆鬆地掐死自已。

也許面對蕭玠,謝酌還能討巧,但是那是季衡,特別是從西羌回來的季衡。

完全褪去了一年前僅剩的一點點乖巧可愛,現在是兇狠,還不講道理。

怎麼能指望他聽自已的話。

謝酌抬眼,就見季衡面無表情地看著被自已咬到血肉翻飛的手,是真的面無表情。

就好像那不是他自已的手一樣,謝酌有些怵,季衡就那麼怔怔的一動不動,完全沒有下一步要做什麼的預兆。

然後片刻之間,季衡驟然起身,隨意把手在衣服上一抹,什麼話都沒說,走了。

不一會兒,就有侍女端著洗漱用具小心翼翼地走入。

為什麼說她小心翼翼,是因為她的眼睛被蒙上一層黑布料。

不是很厚重的布料,堪堪透過一點光,又不足以看清眼前的事物。

謝酌漱了漱口,吐了滿嘴的血水。

那一口有多用力,謝酌太清楚了,他覺得自已甚至咬到了骨頭,季衡愣是一聲沒吭。

不疼是假的,只是季衡心裡更疼。

為什麼,為什麼嘴上說的那麼好聽,一到動真章的時候就如此抗拒。

每一次都是。

他心裡還裝著誰?

那個死人蕭玠麼?

俗話說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只是他也沒想到大人急了咬的這麼重。

毫不留情啊。

“看好了,不準任何人出入。”

季衡走過曲折的廊道,登上梯子開啟頭頂的遮板,被外面刺眼的光炫了一下。

如果謝酌看到眼前的場景,應該會很熟悉——這就是丞相府。

那個所謂囚禁他的牢房,只是一個廢舊的地窖改造的,原先裝的是布料,全部搬空了。

而謝酌絲毫沒有覺察,慢條斯理地吃飯,分不清外面是白天黑夜,自然不知道自已吃的是早飯還是晚飯了。

謝酌看著腳踝精美的金屬製品,十分牽強地扯了扯嘴角。

這算什麼……

謝酌光著腳晃了晃,金屬碰撞聲清脆悅耳,是這個寂靜的地下室唯一的聲響了。

這裡潮溼昏暗,還不透氣。

於是這幾日的特殊氣味,總是時不時鑽進謝酌的鼻腔,強迫著他不斷回憶那種痛苦。

地下室迴音也很好,那時候的哭聲被來回折射,層層疊疊縈繞耳邊。

謝酌沉沉睡了,夢裡身體又回到了現實生活中,躺在病床上,連呼吸都牽動五臟六腑的痛,其實有些人,並不會因為痛的多了就免疫麻木了。

反而因為痛的多了,更恐懼痛了。

謝酌因為太能忍了,往往讓別人覺得他不怕痛。

其實他怕,怕得要死,可是沒有人在乎的。

他以為季衡在乎他的,但是他卻是施加痛苦的一方。

夢中的痛與身體的痛交織在一起,讓人分不清真假,又讓人覺得兩個都有。

那是一種你知道自已是在迷宮,但是相同的路,相同的地點,你看了數千遍,你知道自已一直在原地打轉,走不出去。

除了絕望,還心累,還憋悶,對自已的火氣蹭地就上來了。

季衡來的時候,謝酌緊皺著眉頭,那是一種十分不安的睡相,以至於季衡剛剛走近,謝酌就感覺到了,瞬間睜開了眼睛。

滿臉冷汗。

眼底迷茫又害怕。

“不……不要。”

其實謝酌沒有完全清醒,他以為這還是夢,他以為季衡是來折磨他的。

“我來看看你。”

季衡悄聲安撫,生怕下一秒就把人嚇跑了。

謝酌警惕地看著他,甚至把自已縮在牆角,但是很快,幾乎是後背貼上粗糲的牆壁的那一秒,謝酌就清醒了。

那種情緒的轉換十分明顯,明顯到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格。

謝酌沒有說話,只是一個眼神,就讓人察覺到了不同。

他的眼裡沒有東西,那雙水潤瑩光的眸子可以倒映出任何東西,但也只是倒映。

就像湖面,或者鏡面,實際上內部並沒有任何東西。

“有事嗎。”

“這幾天晚上還是有點冷,我——”

“不需要。”

“先別急著拒絕我,你身體受不了的。”

“我說不需要。”

“大人……”

謝酌並沒有嘴硬,他是真的不需要,現在白天的溫度適宜,只是晚上會降一點,但沒有降到讓人打著寒顫,無法入眠的程度。

而且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在身體很健康。

“季衡,你很好玩,”謝酌冷笑一聲,那句話絕對沒有誇季衡的意思,“你要是真的關心我,又何必把我鎖起來。”

“我……”季衡一時語塞,很快他軟著語調去哄謝酌,“大人,除了放你走,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

“為什麼不能放我走!季衡,我哪一點對不起你了!你要這麼對我!”

“大人,我……我好像抓不住你,你似乎隨時可能離開,”季衡越說越急,語速越快,“我不想這樣,我不能沒有你,我沒有辦法了,除了把你鎖起來,我什麼都做不了……”

“季衡,你有病。”

這是陳述句,也不是在罵人,純粹的描述謝酌所認為的事實。

“大人說的對,我有病。”

季衡低著頭,長長的眼睫微顫,已經有點難以言明的自暴自棄的味道了。

再一抬頭,季衡走到謝酌床邊蹲著,把自已偽裝的人畜無害,而後毫無預兆地——哭了。

是的,哭了。

謝酌扭過頭,不想看他,奈何心軟,用著自以為非常不耐煩,實則溫柔的語氣問道,“哭什麼?”

“大人……求您抱抱我。”

謝酌手一抖,眼前不可控制地浮現了那一天,王萬育斬首季衡跑到自已府上來的那一天,他也是這樣哭著,求自已抱一抱他。

精緻銳利的五官,大顆大顆的淚珠,像刀子一般劈開謝酌的心口。

沒救了自已,謝酌也想自暴自棄了。

“過來。”

謝酌緩緩開口,清潤的嗓音像是觀世音菩薩灑落人間的甘露。

季衡在謝酌看不見的地方揚了揚唇角,很微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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