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阮明果然向張煥舉薦了凱爾，張煥對阮明是信得過的，但卻對凱爾不置可否。
“我大陳威名遠播四海，外邦之人自然欣然來朝，如今朝中雖有異族之人任職，”張煥穩坐帥案之後，邊打量凱爾邊說道：“然，在軍中領兵指揮的卻沒有先例啊……”
阮明這個計劃通早已有了成算：“張元帥之意我已盡知。”他在張煥帳中揹著手來回踱步，現在帳中就只有張、阮、凱爾三人，所以他也沒有拘禮，不似其他將校平時那樣畢恭畢敬：“我聽說張元帥點兵選將一向是任人唯賢，不論家境貧富、出身貴賤，只要有一技之長都會予以重用，更是知人善任，人盡其才。”
人都喜歡聽好話，況且張煥本是寒門出身，不但極為敬慕阮明這樣的文人高士，而且提拔人才也確實不論貴賤，對這個平時在皇帝身邊答疑解惑的博士的誇獎喜出望外，再加上阮明原非他營中將校，別人誇他他會覺得是阿諛奉承，反而阮明的話他甚是受用。
“元帥無非是想考教考教凱爾兄的能力，”阮明瞥了一眼凱爾，與他對了個眼色：“既如此就請元帥出題吧。”
張煥點點頭，心想：我觀凱爾此人腳步沉穩、雙臂有力，必定有武藝在身，我若考他拳腳兵刃、弓馬騎射，豈不正中下懷：“既然是阮明小友舉薦之人，想必也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之人，老夫成人之美，就考考你兵法如何？”
凱爾撓撓頭：“我萬里而來，漢人的兵法聽過卻沒學過。”
張煥伸出老手擺了擺，笑道：“誒！休要過謙！”他眼珠一轉，思慮片刻：“嗯……我軍初到幷州，不日就要向北用兵，‘行軍’乃交兵之先，我就考考你孫武子的《行軍篇》吧。”
說著，張煥從帥案繞到凱爾面前：“孫子曰：‘凡地有絕澗、天井、天牢、天羅、天陷、天隙，必亟去之，勿近也。’何為絕澗？”
凱爾答道：“兩山險峻，水流其間，這是插翅難飛的絕地。”他回想到自已在囚鶴崖採靈芝的場景，不禁有些後怕。
張煥瞪大眼睛，沒想到這個異族之人竟然通曉兵法，繼續問道：“何為天井？”
凱爾答道：“四周高山，中間低窪，這是易進難出之所。”
“何為天羅？”
“林木縱橫，藤蔓荊棘橫生之地，也是難以行軍之地。”
“何為天陷？”
“泥濘難走，積水、沼澤、易陷之處，行車走馬都會困住。”
“何為天隙？”
“兩邊高山，中間道路狹窄，不但難以穿行，還容易被敵人埋伏。”
張煥之問，凱爾莫不對答如流，張煥對凱爾另眼相看：“沒想到田野埋麒麟……”張煥心生提攜之意，但凱爾寸功未立，只憑阮明一人舉薦就委以重任，又恐眾將不服，正思慮間，阮明開了口：“張元帥只考了兵法，但為將者怎能不一馬當先身先士卒？還需考考射御之術、拳腳功夫才算穩妥，”他一直元帥大帳之外的空地：“我看這樣：招來營中諸將，與凱爾兄切磋一番，有道是不打不相識，這其一嘛，可以看看他到底幾斤幾兩，”阮明一拍凱爾後背，凱爾朝他無奈地笑笑：就你鬼點子多。
“其二，若凱爾兄真有本領，元帥提拔他也可以服眾。至於其三嘛，”阮明又走到張煥跟前：“您昨晚安營紮寨後不是說今日午時還要升帳議事嘛，正好比試完咱就一起共商軍事，如何？”
“你都安排明白了，老夫還能說什麼，”張煥頗有被阮明算計了的感覺，他朝帳外傳令官吩咐道：“來啊，傳我將令，各營將校現速至元帥大帳前集合！”說完他又補充道：“今兒的午飯咱們中軍管了，讓伙伕們多備點吃的，嗯……再宰五隻羊吧！”山羊不需馬匹車輛運輸，以草為食十分方便，其肉能夠禦寒，其糞還容易生火，每次在北方州郡用兵張煥都會帶上一些。
阮明也趕緊喊道：“中午大熱的天，別都煮著吃了，烤兩隻撒鹽來吃！”
軍令一下，各營將軍校尉陸陸續續趕來，阮昭身為射聲校尉自然也在其中。五萬大軍將軍校尉足有二三十人，眾人站到張煥營前面面相覷。
“不是說午時大帳議事嗎，這剛到巳時啊……”
“莫不是有緊急軍情？”
“不能吧，咱昨天才到這兒……”
眾將議論著，都不知道什麼事。
“元帥，各營將校已悉數到齊！”傳令官進帳覆命。
這會兒張煥正聽凱爾、阮明他們聊著一路上的見聞，抬頭朝傳令官擺了擺手：“知道了，退下吧。”
片刻，三人走出大帳，諸將見元帥出帳，都朝上打拱：“見過元帥！”
張煥伸手示意：“眾將無須多禮，此時招列位前來非為用兵之事，大家隨便點兒。”
這老頭子在營中一貫直來直去快人快語，聽他說隨便點，諸將也都自在了些。
“常言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張煥朝眾人托起他胸前花白的鬍鬚：“長江後浪推前浪，老夫今日感慨良多啊……”凱爾和阮明幷州一路上的經歷確實給他帶來些思索。
“誒！元帥說的哪裡話？太公古稀之年，下山興周伐紂，開創基業；廉頗老當益壯，北破燕，西拒秦，跨馬橫刀。您剛逾耳順，何嘆之有啊？”說話的是中軍司馬向訪。
在朝中張煥位列九卿之中的光祿勳，是光祿大夫向訪的頂頭上司，向訪一向為人機敏處事幹練，故而也被張煥調來做他的中軍司馬，參議軍事。
聽他這麼一說，眾將也都稱是：“向司馬說得對，您可不老！”
“向司馬這是恭維老夫，土埋半截還說不老？”張煥話鋒一轉：“我雖老矣，但諸位都值鼎盛春秋，近年來國泰民安，鮮有戰事，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不知道你們這些將校拳腳粗疏了沒？我這裡有位少俠，會些功夫，誰若能勝了他，今兒中午賞烤羊腿一隻！”
諸將都身居高位，自然不在乎這一隻羊腿，但這些剛直武夫平日裡卻誰也不服誰，這次北伐匈奴，個個都鉚足了勁想一展身手建功立業，有機會在諸將中間元帥面前表現一番何樂不為？
張煥話音未落，人群中就站出來一個急性子的將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元帥！某願與他比個高低！”他聲若洪鐘，響如炸雷，嚇了旁邊人一跳。
只見此人身高一丈，肚大十圍，虎背熊腰，體型壯碩，連鬢絡腮鬍子扎裡挓挲，如同一團亂麻，牛大的眼睛圓睜鋥亮，好似怒目金剛，一張大口緊閉寨門，地包天的嘴唇向上撇著，雖無惡意，卻有兇相，頭戴鑌鐵盔，身穿大葉甲，腰繫皮帶，足踏黑靴，好一個鐘馗英姿，天王身量的莽將軍。
“哦？吳將軍想來跟他比劃比劃？”張煥點點頭：吳茂乃是軍中出了名的狠角色，原是放牛出身，被張煥拔擢於畎畝，打起仗來如同瘋魔，人稱“拼命將軍”，手持一柄開山長斧，萬軍之中橫衝直撞，他若是來比，這個叫凱爾的後生可有苦頭吃了。
“軍前切磋，點到為止。”張煥提醒道。
“元帥放心，某有分寸！”吳茂脫下頭盔，卸下戰甲，往旁邊地上一扔，朝凱爾招了招手：“來吧！你說怎麼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