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走到宿舍門口，正打算把鑰匙插進鎖孔裡，她的頭輕晃了一下，立刻伸手扶住牆。
門裡突然傳出的怒吼聲讓她的手一顫，那雙凍得白中發紫的手險些讓鑰匙掉落在地。
“你是蠢驢嗎？”這粗暴又蠻不講理的話定是出自江巧巧之口，“我都多少次讓你把沈眠意給我抓過來了，你到底在做什麼！？”說完，裡面有沉悶的重物撞上地面的聲音。
“潘琦，我的忍耐是有限的。”江巧巧宛如寒冰般瘮人的語氣，“如果下次你不能把她帶過來，就是你替她跪在我面前，像現在這樣。”
江巧巧又緩緩開口，“聽懂了嗎？”
鹿鳴雖然看不見，但能隱約聽見有嗚咽和抽泣聲。她輕嘆一口氣——
陳雯、那對旅遊情侶、開車司機以及那位王阿奶，他們一一在鹿鳴腦中滑過，可她卻怎麼也抓不住他們，就像被城市裡這些烏煙瘴氣所困，深陷其中，難以抽離。
等了半晌，鹿鳴上前插了幾次鑰匙才插入鎖孔，她一扭，裡面竟然是反鎖了。
鹿鳴頓了片刻，敲了敲門，“我，鹿鳴。”
屋子裡面安靜地就像一灘死水，鹿鳴再次叩擊，清脆的敲門聲如掉入萬丈深谷般，裡面毫無響應。
鹿鳴冷笑，立刻轉身，用鞋子蹭著光滑的樓道地面，發出響亮的摩擦聲和走路聲。如果她們不願給自已開門，那就把宿管阿姨叫來便是了，看到底最後誰拗得過誰。
旋即，裡面傳來開鎖的聲音，鹿鳴繼續往前走，過了幾秒，門從裡面開啟了。
潘琦膽怯地探出頭，弱弱地叫住了她：“鹿鳴！”
鹿鳴裝做沒聽見，屋裡傳來了江巧巧低低的怒罵聲：“還不滾過去拉住她。”潘琦這才走了出來，朝鹿鳴這邊跑來，“鹿鳴，我們……不是有意不開門的。” 潘琦一路小跑跟著她到拐角處，正欲伸手拉她。
!!!
潘琦倏地睜大雙眼。
鹿鳴直接一把扯過她的右手臂，繼而把潘琦往角落裡一推，她還沒使出多大的勁，潘琦就已經往後退了兩步，背抵在了牆上，露出那副可憐兮兮的吃驚樣子。
鹿鳴覺得作嘔。
看著潘琦疑惑又驚恐地盯著自已，鹿鳴覺得控制住她輕鬆得過分，她簡直像極了又菜又壞的惡毒女炮灰，準確的來說就是江巧巧的替死鬼。
鹿鳴本來就慘白的臉上多了幾絲陰鬱，眼神壓得極暗。潘琦覺得自已再不說些什麼，就要被鹿鳴宰了。她雙手摳著牆，張了張嘴巴。
“閉嘴。”
冷冷的女聲竟讓她懷疑眼前的人是否是鹿鳴。
潘琦被盯得發毛，又不敢開口說話，也不敢叫出聲，更不敢期望著江巧巧過來找她——
她當然知道於江巧巧而言，自已只不過是一個沒有利用價值以後，隨時可以扔掉的棋子。
頭上的感應燈熄了，潘琦接連幾次被恐懼驚嚇著，有點反胃到想吐。她看著鹿鳴朝自已極輕極緩地走過來，竟有一瞬是希望鹿鳴和江巧巧一樣怒罵她，而非這樣……帶著審判的意味。
“潘琦。”
聞言，她身子一顫。
“你和江巧巧說的話……”鹿鳴緩緩地開口，又停頓了好一會兒。
潘琦覺得有一把無形的鈍刀在她的肉上面割著，撕扯著她身上的每一個組織，極其痛苦。
“我都聽到了。”鹿鳴極輕地笑了一下，既像是在嘲笑，又像是諷刺。
潘琦在聽到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竟然有一種法官落錘後的解放。
要說幫江巧巧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她並不是一點害怕，一點愧疚都沒有的。
但那可笑的愧疚只有萬分之一。
“我還錄了音。”鹿鳴又詭異地笑了一下，“你說……要是我把這個在網上公開……”
她突然湊近潘琦的臉，“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樣呀……”
潘琦臉色慘淡如白紙，倒吸一口氣，她忍不住這種溺水窒息的感覺。她想喊出聲，自已的嘴巴卻被鹿鳴用手緊緊地捂住。
鹿鳴倏地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她，“你會被江巧巧當做擋箭牌丟出去！所有的惡都是你一個人做的！”她的聲音不大，但是卻充滿了怒火，甚至有一點嘶啞。
“這樣的場景你應該不陌生吧？”
“接下來是不是應該扯頭髮、扇巴掌？是不是應該蹲下來聽著她們乞求放過自已？”
潘琦瞳孔驟縮，眼淚從眼眶中滑下。
“你還應該知道，一旦江巧巧把你推出去——”
“你會被網路暴力，每天都有數不清的陌生人給你發簡訊，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你、詛咒你……”
鹿鳴每說一段話，都會停下來幾秒。而這無聲，才是最讓人痛苦的。
“你會被校園霸凌，曾經坐在你旁邊的同學都會用最鄙夷的眼神看你!那些從你旁邊經過的人，都會用手指著你……”
“說著!”
……
“笑著!”
……
“罵著!!!”
…………
空氣彷彿凝固住了。
鹿鳴鬆開捂住她嘴巴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潘琦的最後一道心理防線，徹底被擊破了。她用雙手抱住腦袋，靠著牆壁慢慢地滑了下去。
“不是我……怎麼會是我？！”
“明明是江巧巧……她讓我這麼去做的!!!”
潘琦目光渙散，眼神縹緲。眼前似乎有很多個被欺凌的沈眠意朝她走過來……歪著脖子，像是要她索命。
潘琦嗚咽著，淚水奪眶而出，她揮舞著兩隻手：“不是我啊……不…不是!”
鹿鳴覺得差不多了，沒想到潘琦這麼脆弱，說兩句就嚇成這樣。她微微彎腰，一種翻江倒海的反胃感湧了上來，她用一隻手就拉住潘琦顫抖的兩隻手腕。
潘琦實在是太瘦了，瘦到脫相，鹿鳴握著她的手都嫌硌得慌。
鹿鳴把她的手甩到一旁，“看著我。”潘琦傻傻地低著頭，嘴裡叨叨地說著什麼。
“我說，看著我！”鹿鳴壓著怒不可遏的火，“你既然這麼怕，為什麼還要幫助她助紂為虐？”
“因為…”她癟著嘴巴，哭起來像一個醜陋的洋娃娃，“我不幫她……她就會先弄死我…”
鹿鳴偏開頭輕笑，又是這種理由。
她懶得和三觀不同的人談什麼勇敢和反抗，潘琦這樣的人太多了——
她們的肉體雖然還活著，但靈魂卻早已腐爛在地。
“我可以不把這件事情發在網上，也可以答應你不告訴其他人。”鹿鳴緩緩說道。
潘琦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了頭。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必須答應我。”
潘琦點頭如搗蒜，臉上竟有一種感激她的神色，鹿鳴本就強撐著的身體被她弄得再一次想吐。
鹿鳴靠近她的耳朵，“我要你下次幫沈眠意脫身，並且在你做這件事之前”，鹿鳴擰著眉，似乎是說這句話都髒了她的嘴，“告訴我時間和地點。”
而後她拉開了點距離，用帶著冰渣的眼神看著潘琦，“做得到？”
潘琦猶豫兩秒，“我可以告訴你時間地點，但是我救不了她。”
鹿鳴嗤笑，“你這是在和我談條件？潘琦，你有這個膽量就去和江巧巧談去吧。”
潘琦見鹿鳴就要轉身離開，她面露驚恐之色，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痠麻感從腳上直躥上大腦，潘琦低聲乞求，“別走……”
“鹿鳴……救救我!”
感應燈亮了，潘琦抱住了頭，往後退到了牆角。恍惚了兩秒，她才發覺只是感應燈的光而已。而後她猛地往前撲過去，拉住鹿鳴的衣服，顫抖的嗓音裡不停地說“可以……”
鹿鳴停在原地，她閉著眼睛，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氣，“擦乾淨你的臉，整理一下，該回去了。”
鹿鳴偏著頭看著她胡亂地擦著臉，一點也不心疼，甚至覺得還不夠。
甚至疑惑為什麼像潘琦這樣的爪牙，只要悔過認錯，就可以重新再來？
那些被她們糟蹋欺凌的人呢？
她們為什麼要受到那樣的對待？
輕的只不過是一段時間的抑鬱。而重的——
可能會一輩子帶著恐懼，生活在陰影裡。傷口儘管癒合了，但是傷疤依然在，只要她們一看到這個結痂的傷口，就會痛苦。更何況是被傷在心上呢？
“走吧。”鹿鳴讓潘琦跟上自已，並排走到了宿舍門前。
鹿鳴手剛碰到門，門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