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翊辭去臥室看一眼洛洛。
臥室的隔音做得極好,小姑娘一點也沒被吵到,依舊側躺著睡得香甜,白淨的小臉籠罩著淡淡的緋暈。
邵翊辭把緊緊掖在她脖子裡的毛毯邊角拉出來一些,輕輕壓在她的肩頭,又調整了一下溫控系統才退出去。
他回自己家上網查了下航班,最近的華盛機場距離這邊有五十分鐘的車程。大致估算下,以簡之漣的開車水平,來回得將近兩個小時。
長夜漫漫,無人相伴,亦不願虛度。
邵翊辭帶了些書籍資料回去簡之漣那邊,在茶几上做些簡單的運算,很快寫了密密麻麻七八頁手稿。
回去的路上,簡之恆也在瘋狂吐槽簡之漣的開車技術。
“我說漣漣,咱們幾點能到家啊?怕是在路上直接點滴到天明瞭!”
簡之漣冷笑:“你行你上。”
簡之恆聳聳肩,“我國內的駕駛證早到期了,一直忘了換,估計被登出了。”
簡之漣隨口道:“沒事啊,你無證駕駛被拘留,免費住所也有了,還能得到爸一頓‘親切問候’,多划算的買賣。”
“小沒良心的,就不盼你哥點兒好,還是讓爸他老人家在帝都好好待著吧……”
簡之漣眸光微動,看來這傢伙不知道父母在這邊的事。
一家子就要整整齊齊。
那事情就有的好玩了,不知道想到什麼,簡之漣突然勾唇一笑。
邵翊辭被她笑得心裡發毛,多年倒黴的經驗使他開始仔細排查自己是不是遺漏了什麼……把可能的選項一一排除掉,一個荒謬的念頭一閃而過——不會是爸媽來了吧?
怎麼可能啊,他幾乎是下意識否決了這個念頭。
最不可思議的猜測,往往最接近答案,只是當事者誰又會相信呢?
簡之恆到妹妹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如果說客廳燈光明亮令他詫異,當他看到坐在沙發上正拿著簽字筆流利繪製著一個又一個字元的邵翊辭時,就變成一種見鬼的悚然感。
趕路一天的睏倦全無,他幾乎是立刻扭頭質問簡之漣,“你這是把他殺了,靈魂困在了房子裡?”
簡之漣淡定道:“說人話。”
邵翊辭抬起頭,如出一轍地淡定道:“如你所見,我們和平共處於一個空間。”
多年的瞭解使簡之漣立刻拉住簡之恆,“洛洛在裡面睡覺,如果你想吵醒她,現在就動手。”
簡之恆瞪了妹妹一眼,深吸一口氣,冷冷指著門外道:“如果這個負心漢不立刻滾蛋,我不能保證這個空間還能維持和平。”
“那我先告辭了。”邵翊辭溫和地看一眼簡之漣,扣好簽字筆的筆蓋,帶著整理好的書籍和手稿出去了。
簡之漣鬆開攔住哥哥的手。
“簡之漣,他就這麼登堂入室了?你之前怎麼跟我說的,派律師和他談?六年了,你是不是要再栽一次才清醒?”簡之恆朝她低吼。
一時間,他不知道自己是想捶死那個人渣,還是先掐死自己不爭氣的妹妹。
簡之漣冷冷凝視他,眼眶泛紅。
簡之恆知道自己的話過了,但他剋制不住。一想到從小呵護大的妹妹墜入深淵般崩潰無助的模樣,他就剋制不住對邵翊辭的騰騰殺意。
他的妹妹是天上明月,誰也不能拽她入泥潭,可邵翊辭偏偏做到了——他親手將他們捧在手心的月亮,摔碎於深淵,染上一身絕望塵垢。
“他怎麼敢、他怎麼敢在出現在這裡?我看你們都是瘋了……”
簡之恆用力拽住行李箱,大踏步往外走去。他去找個酒店,再在這裡傻站著,他怕是要氣瘋了。
“哥哥……”一隻纖細的手緊緊握住他的手腕,絕不放鬆。
“你難道不相信我嗎?”她仰頭望著他,眸中浮現出刻骨恨意,“誰敢傷我一分,我必奉還十倍。我只會報復邵翊辭,我要讓他痛不欲生。”
“真的?”簡之恆半信半疑。
“當然,我這次回來,他既然來招惹我,我自然會親手回贈一份大禮。”簡之漣輕笑著,異常執拗的強調,“你們誰都不能插手。”
洛洛站在門後,手放在門把手上,久久沒有按動。她的腦海裡是007投射給她的客廳畫面,定格在簡之漣偏執的淺眸上。
流光溢彩,卻冷漠無情。
洛洛一瞬間卸了力,脊背攀上寒意。
她不是什麼傻白甜,聽得出簡之漣的言外之意。她口中的“大禮”,只會是傷害老邵的利刃。
是啊,她的親生母親,恨著她的親生父親,甚至是恨之慾死。
良久之後,洛洛無聲地收回手,回到床上閉上眼,裝作睡著的模樣。
過了沒多久,簡之漣進來看了看洛洛,調高了午夜的室溫,仔細為她遮好被角。
當整個空間重歸於寂靜,洛洛悄無聲息地睜開眼睛,忽然覺得掖緊在脖子邊緣的被角,緊實得讓她有些透不過氣。
洛洛在腦海中濾過一遍又一遍簡之漣和老邵的相處日常,竟然看不出絲毫隱藏的惡意。如果這些都是她的偽裝……洛洛不寒而慄。
深夜放大了所有的恐懼與脆弱,洛洛甚至開始懷疑——簡之漣真的愛她嗎?
這是支撐這段母女情的基點,洛洛容不下其間夾雜任何雜質。
洛洛疲憊地閉上眼,她竟然也不敢確定了。
畢竟簡之漣面對老邵的時候,也是那樣自然。
“007,簡之漣在做什麼?投放給我。”
【叮——親愛的宿主,您收到訊息的時候,系統007正在進行深夜系統維新。本次更新將於06:00結束,這段時間內系統將自動遮蔽一切外界訊息與指令,敬請諒解,您最忠實的夥伴007。】
“……”
第一次失眠,就遇到了007難得的更新,這是什麼運氣?
洛洛依稀想起,早上的時候007好像通知過她這件事,不過當時她還沉浸在驚魂未定的情緒中,沒怎麼在意。
這下好了。
洛洛在床上幹躺了一會兒,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嘆了一口氣,認命下床,去廚房給自己倒杯水。
書房裡的光透過門縫滲出來,而客廳的燈關著,一室幽微昏寂。
洛洛明白簡之漣在書房,大機率是在加班。
當老闆也不容易啊。
她忽然想起簡之漣對她說過的,當員工的摸魚很正常,無論是多麼勤奮的員工,因為公司畢竟不是他們家的。相反的,如果當老闆的去摸魚,那就連自己都對不起了。
簡之漣從不摸魚,洛洛可以看出來,她是堪稱勞模表率的大資本家,絕對符合*********的敬業一條。
洛洛一邊感慨,一邊隨手把客廳的燈開啟了。
她只是倒杯水而已,不打算摸黑去廚房,這具幼年的小身板嬌小脆弱,黑燈瞎火的容易磕磕碰碰,隨便碰一下就可疼了。
洛洛路過時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簡之恆正蜷縮在沙發上睡覺,身上蓋的毯子滑下去了一半。
簡之漣搬來的時候把第三間臥室改為了母女倆的小衣帽間,現在家裡一共兩個臥室,舅舅竟然沒去她的房間湊合一晚嗎?寧願窩在長度有些不夠的沙發上。
洛洛突然有些動容,雖然她小時候沒有和外祖一家相認,但是這些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都是極好極好的人。
無論是舅舅還是外祖父,抑或這是祖母,他們都沒有因為她是一個小孩子就忽視她的感受,甚至他們很尊重她的想法與選擇。
洛洛上學的時間不長,這不妨礙她見到過各種各樣的家長。她的那些“高齡”同學們的家長,大多也是愛孩子的,只是相處與溝通起來往往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而洛洛和每一位家人相處的時候,都沒有面臨過這類問題。他們都很耐心,很溫柔的守護著洛洛。
有這樣的家人,是她的幸運。
洛洛彎腰撿起委落於地的毛毯,學著簡之漣裹她那樣給舅舅掖到脖子後面,然後像模像樣的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一點。
她端詳著舅舅靜謐的俊臉,忽然想到什麼,一雙小手輕輕放在他的眉心,一下一下從中心到兩邊輕滑,一點一滴為舅舅捋平川字形的皺紋。
舅舅啊舅舅,你還這麼年輕這麼帥,怎麼能生出皺紋呢?這樣追不到薛晴阿姨了怎麼辦?我可是答應下來幫你追回薛晴阿姨的……
洛洛在心裡默唸了一會兒,終於看夠了簡之恆的睡顏,這才躡手躡腳地離開沙發。
她進廚房給自己倒水。洛洛醒來時出了半身汗,此刻不太想喝熱水,便倒了一杯涼白開的,就著玻璃杯小口小口喝下半杯。
冰涼的液體順著喉管滑下去,尋著食管,路過胸膛中的肺臟、柔軟而活力的心臟、健壯的膈肌,一直落到胃底,化為滿足的清潤,略帶了些許刺激。
洛洛輕輕地喟嘆一聲,打算回去接著睡了。
她又路過沙發,忽然聽到一陣規律而又魔性的聲響。
洛洛頓住腳步。
她熟睡的舅舅,由著阿波羅般俊美容貌的舅舅,對她的薛晴阿姨舊情難忘的大佬舅舅——開始打呼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