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頭痛再度襲來,東野朝陽癱坐在地上,靈魂像是從肉體抽離出去。

世界靜止,沒了聲音。

天空、溪流和城鎮忽然如鏡子般破碎,露出一望無際且深邃的黑暗。

“主人……”東野感覺大腦裡有人急切地呼喊著,後續說話的內容卻模糊不清。

“你是誰?”東野呵斥道,可沒人回應他。

黑暗,黑暗,到處都是黑暗。

什麼都嗅不到;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感受不到。

可明明剛才還能聽見聲音來著。

這種體驗如果真要用什麼詞彙形容的話,東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死亡”。

可他絕沒有死,思維仍然清晰。

此刻情緒平靜且麻木,似乎身處這種狀態已經很久了。

黑暗鬆動,東野眼前出現白色光斑,視覺正逐漸恢復。

“主人,快把控制許可權移交給我!現在很危險!”大腦裡的那個聲音叫嚷著。

什麼控制許可權?這是哪?東野想問,卻不該問。那個聲音應該和他同一戰線,現處形勢肯定不容樂觀,他簡短道:“我該怎麼做?”

“你剛甦醒,神經傳遞的電波訊號太微弱模糊了,能動起來嗎?”

“恐怕不能。”

那個聲音沉默著,片刻後問道:“能再度失去意識嗎?”

這是什麼奇怪的提議?想來那個聲音應該是黔驢技窮了,唯一能稱得上好訊息的是,眼前場景由充滿光斑毛刺的畫素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夜晚的深巷,燈光昏暗,面前有兩人。

第一個人,瘦小枯乾,穿著皮衣,模樣猥瑣,手中銀光閃閃的刀刃正對著東野的面門。

第二個人,高大魁梧,凌厲的短髮,嘴角一塊黑痣。

短髮對皮衣說道:“你真要動手嗎?影從不主動殺人,萬一這是故作引誘,你就會因此丟掉性命了。”

皮衣滿頭汗珠,但還是興奮地舔著嘴唇,說道:“富貴險中求,反正因為輻射病我活不長了。要是殺了他,能在青龍會有一席之地,病就肯定會被治好。”

寥寥兩句話,東野明白了自已的處境,可身體還無法控制。

時不待人,皮衣手中的銀光已向前一刺,直奔他胸膛。眼看心臟就要被洞穿,忽然一陣疾風吹過,刀刃落地。

皮衣發出淒厲的慘叫,他退了三步,持刀的手背嵌進一塊瓶蓋,鮮血直流。

短髮慌張地縱觀四周,卻沒看見敵人的蹤影,“兄弟保重,我先走一步。”

他蹬牆翻進第三層的窗戶,急促的腳步還沒走遠,忽然聽到一道銳利的風聲,四周瞬間安靜下來。

皮衣也不知什麼時候倒地,喉嚨被塑膠吸管刺穿,沒了聲息。

陰影中走出一個女人。

她穿著棕灰小皮靴,一條碎花紅長裙,波浪捲髮垂至雙肩,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

“正巧那些老頭給了位置許可權,讓我和神秘的上司碰面。”她頓了頓,欣慰地笑了,“東野,沒想到是你,竟然還活著,現在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她柔軟的唇瓣朝著東野的額頭親下,然後離開了。

有些莫名其妙。

不過東野還記得,她是在豐收節上救下的那個女生,御田的姐姐,看上去已經成熟漂亮了許多。

沒多久警署派車來到巷子,將東野運送到醫院,應該是那女人聯絡的。

“主人,她是誰?”腦內那個聲音問道。

躺在病床上的東野反問道:“你是誰?這是哪?”

“你賜給我的名字叫做影,現在所處的地方叫做慈仁醫院。”

“不是,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能在我腦子裡發出聲音。”

“2040年3月2日產,第一代智慧心理醫生,用於治療調理心理疾病,暫處實驗階段,未進行安全性檢驗……”

東野打斷了答覆,驚訝地問道:“2040年產?現在是什麼時候?”

“現在時間2045年2月10日,你曾於2043年4月3日進入持續性植物狀態,迄今已有679天,期間都是由我接管身體。”

怎麼可能?東野實在無法相信。自已變成植物人,沉睡了兩年多。

而且按照影的說法,他現在可有三十一歲了,哪怕減去植物人無意識的兩年,有十年時間沒有任何記憶。

他抬起右臂,想用力扇自已巴掌,用疼痛來甄別是否是現實。

沒有手臂,取而代之的是裝配著機械零件的義肢,與之前做過的夢一致。他怕控制不好力度,於是主動用額頭撞了上去。

疼!真疼!

可十九歲記憶裡的疼痛也很真切,他詢問了那個智慧心理醫生。影的解釋為幻肢痛現象,由大腦的情緒和認知區域產生的痛。

在醫院恢復了兩個小時,經影指導,東野已經能順利操縱這幅機械身軀行動。

他接下來想去酒吧,聽說酒是忘憂水,於是想借酒消愁。

當離開室內,這座城市完整地呈現在東野面前時,他像只誤入萬花筒的小鼠。

時值夜晚,仰頭看去。

高聳的摩天大樓拔地而起,外牆皆是光滑如鏡,帶著冷酷,活脫脫一片鋼鐵叢林。

紅、黃、紫等各色射燈投在牆面,現出光鮮亮麗的虛擬角色。他們推銷著產品,做著各種挑逗動作吸引著周遭飛過的艦機。

空氣中瀰漫著底層舞廳逃逸出來的彩色煙霧,這是個離了陽光卻更為絢麗的世界。

東野痴痴看著,不由感嘆:十二年過去,反倒人是物非。

他跟隨腦機的地圖程式導航,找到了月光酒吧。

酒吧正門位於娛樂大廈底層的背面,毫不吝嗇地用霓虹燈帶佈滿了幕牆,圍成各種妖怪面具的圖案,向路人宣告它的張揚和不羈。

除了頭頂熟悉的招牌,東野覺得這裡很陌生,已感受不到之前的典雅和別緻。

他在繳納入場費後進了門。

走到吧檯問調酒師,“你這裡有‘生與死的距離’嗎?”

“那是什麼?沒有,你可以看看選單。”調酒師指了指頭頂的液晶屏。

這是東野記憶裡第一次喝酒,他也不知道該選什麼,影倒是有給他推薦,不過他看上了一個雞尾酒的名稱。

“一杯‘往日之影’。”

“好的。”

東野找了個無人的角落,仰頭喝下了一大口。

在醫院時他詢問了影關於媽媽和妹妹的情況,被告知在2041年某日死亡。

而他現在的身份是雨燕公司的首席外派執行官,簡單來說就是頭號打手,在使用公司許可權在腦機查詢了檔案後,發現一切屬實,不過關於自已的資訊卻是一片空白。

不過影篤定地說,兇手被他親手殺死,大仇早已得報。

親人死亡的悲傷沒有讓東野痛徹心扉,復仇的喜悅也絲毫感覺不到,沒有親歷過這一切的他像是平行世界的同名人。

只能感受滾燙的酒似火般在喉嚨躍動著,似乎能將悲哀與痛苦焚燒殆盡。

“基酒是Bitters和Gin,加了檸檬汁和紅石榴風味糖漿,口感應該是苦澀、酸甜、清涼且爽口。”影說道。

“你這麼懂?喝過很多酒吧。”東野轉動高腳杯,盯著晶瑩的液體裡流動的自已。

“沒喝過,我沒有味覺,只能靠資料庫的資訊進行分析。”影提醒道:“你認識的熟人來了,在舞池的左側。”

東野朝著方位看去,剛救他一命的那個風風火火身影正尋找著誰。

“你怎麼知道的?”

“鐳射雷達和高畫質攝像頭,順便說一句,她是新上任的壹號執行官,名字叫亭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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