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山治已經閉上眼睛,也不知道是誰阻止的他,隱約聽到一句斥責,“你在幹什麼!”那時病痛忽然侵襲他的每一條血管、每一個毛孔,意識被吞噬,他暈了過去。

醒來時原山治躺在一個潔白的房間,到處是精密的儀器,地上還放著一些藥物,這個不真實的環境讓他覺得之前的遭遇是一個漫長的噩夢。

但沒過多久,兩個身穿防護服的人過來看望他。

他們是一對夫妻,男的叫平野誠,女的叫北野幸。

“你能活下來真是奇蹟。”平野誠對原山治說道。

“我還活著?”原山治知道處境後憤怒地推開平野誠,拿起身旁儀器想砸碎,但他們憐憫的眼神讓原山治冷靜了下來。他蹲伏在牆角,頭埋進雙臂,問道:“你們為什麼要救我?讓我死不好嗎?”

“你會好轉的,不要對這個世界失去希望。”北野幸對原山治說。

溫柔的話語讓原山治情緒失控,這個半百的老人如孩子般痛哭起來,“不不,就算病情好轉,可這個破敗的世界還有什麼好值得留戀的。”

“很絕望,是吧。”平野誠擁他入懷,說道:“之前我們也是這樣認為的,被世界拋棄。”

“因為人啊,如果只剩下自已,就會陷入懷疑和恐懼中。”

平野誠告訴原山治他們的故事:

山洞的教堂之所以被廢棄是因為這裡建了一個輻射監測站。兩人都是工作人員,平野誠是工程師,而北野幸是缺乏經驗的科學家。

審判日那天正值黃金週假期,只有他們兩人留守,但他們沒有交集,都認為自已是這裡唯一的倖存者。

各種時間的巧合錯開持續了半個月,這裡有食物、有水、還有讓人絕望的孤獨。

於是他們醞釀了很久如何結束自已的人生,正巧在同一天,同一個時間,選擇了同一個方式。

他們都登上了山頂,而後面抵達的平野誠看見一個渾身穿著防護服的人正準備跳下懸崖。

平野誠笑道:“我實在無法理解一個求死的人,還穿著這礙事玩意兒。”

北野幸臉微紅,辯解道:“輻射不是會瓦解肉體嗎?我想給自已留個全屍。”

平野誠想用食指彈北野幸的鼻子,然此時兩人都穿著防護服,他忽然意識到剛才的動作被原山治看著,有些尷尬。

他輕咳兩聲,“總而言之,我上前救下了幸,也挽救了自已。而我因為暴露在輻射中得了病,好在時間短,輻射量低,幸照顧且治好了我。”

“我們互相擁有了彼此,也都為對方而活著,人生也正因如此重新有意義。”

“活下去吧!你不再孤獨了。”平野誠勾搭上原山治的肩膀,說道:“我們四人能成為要好的家人。”

“四人?”原山治疑惑道。

“你呀,嘴裡總是藏不住東西。”北野幸笑著,她抓住原山治的手放在自已肚子上,哪怕透過多層的纖維材料,原山治也能感受到呼吸起伏外的異常動靜。

原山治問道:“這……難道是胎動?”

“是的。”

原山治看著這兩個年輕人綻放的純真笑顏,慶幸他們沒有被災難與困苦玷汙。

他也笑了,眼睛裡重新有了光。

幾個月後,原山治輻射病已完全好了,只不過面板留下了永久性傷害。

他自告奮勇拿著蓋革計數器處理了輻射異常的物件,用塑膠袋封存。而教徒們的墳墓則用聚乙烯薄膜鋪上了三層,再用泥土掩蓋。

之後的日子,原山治與平野誠一起照料著北野幸,夫妻兩人拜原山治為義父,被人們稱呼過無數次神父的原山治第一次有了要當爺爺的感覺。

他們期盼的那天總算到來,時值晚上,氣氛緊張,原山治與平野誠忙碌著準備接生。

北野幸額頭不停冒汗,五官寫滿了痛苦,她一遍遍地深呼吸。平野誠抓住她手鼓勵著,原山治則檢查著孩子的情況。

“用力!用力!”

北野幸臉憋得通紅,身體猛烈地顫抖著,原山治輕輕拉扯著孩子,最開始是小小的頭顱,接著是手,最後整個身體都出來了,孩子落進接生盆。

沒有哭聲?原山治有些不安,他連忙拍打背部,沒有反應;人工呼吸,也沒有反應。

原山治將手放在孩子鼻尖,感受不到絲毫的空氣流動。

觸碰靜電的發麻感從頭遍佈全身,他已呆滯住。

“父親,怎麼了?”平野誠問道,他從原山治手上抱過孩子,明白了事態。

“誠,給我看看。”北野幸臉上的痛苦慢慢撫平,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喜悅和感動。

平野誠把孩子還給原山治,示意他快走,然後上前抱住北野幸:“幸,你今天辛苦了,先好好休息會。”

“你這是怎麼了?我要見孩子!”

原山治正要抱著孩子走出房門,傳來北野幸的悲鳴:“你們今天不給我看孩子,我就撞死在這。”

最終孩子還是到了她的手裡,北野幸說道:“你們看他,多麼可愛,小小的,睡得這麼安詳,彷彿世界沒有任何事情能困擾到他。”她的聲音輕柔,怕打擾到孩子的休息,可眼角為何不斷流出淚水?

告解室外的原山治講到這實在控制不住情緒,哽咽著,說不出話。

東野等著,直到嗚咽聲停了,他問道:“之後的結局呢?”

原山治抽泣著說道:“北野幸寸步不離那個死胎,當活的嬰兒照料著,直到屍體顏色發黑,氣味發臭。我和平野誠勸不住,只得趁她睡著將其扔了,之後北野幸就一副痴呆模樣。一天,北野幸見河流上的浮木錯認是自已的孩子,投河而死,陪她身邊的平野誠沒來得及救援,和我告別後也隨她而去。”

東野對於故事的結局唏噓不已。

“輻射監測站有很多花種,我帶回到了教堂,種下了它們,每日與花朵敘說煩悶。直到地鐵站裡的難民們開始陸續迴歸地面,我接納了其中三十二人,建立了這個部族。”

“在他們安居後,許多人組建了家庭,懷上了身孕,每個人都期盼著孩子的誕生。”

“然後……然後……”原山治似乎說不下去了,又開始了哽咽。

東野接住話,說道:“然後他們就發現絕大部分孩子都是畸形兒,甚至有父母會因此殺死孩子。在你們基督教教義中,胎兒被認為是有靈魂的。你出於憐憫創立了邪教扭曲他們的價值;編織了一個個謊言去欺騙他們。”

“我早已不是基督教徒了,一切都是出於自已的私心。那些孩子雖然殘缺,但也是珍貴的生命啊!而且在輻射區,畸形兒的出生率遠高健康新生兒,大家應該放下對畸形兒的成見。”

東野說道:“價值觀需要改變,你也應該引導他們去理性思考,而不是把殘缺標榜成美麗去誆騙他們。”

“我沒有你那樣的聰明才智,也沒有你那樣的口才,我無法短時間改變那些父母的想法,可我也不能讓這些孩子去死。”原山治幾乎是吼出來的,他看著面前這個天命之子般的人物,第一次生出強烈的嫉妒之心。

兩人誰也沒有說服誰,不過就結局而言,原山治的旅途終點註定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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