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現在已是地底生活的第三年了。

淺山敬英氣十足的神氣,只留下了七成,另外三成換做了成熟與穩重,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也被黑眼圈掩住鋒芒。

如巖谷所料,淺山敬是永恆綠洲工程專案領導組存活下來的獨苗,繁重的擔子全落在他一人身上。巖谷以助理的身份輔佐著他,但因為工作強度高又缺乏鍛鍊,得了腰椎盤突出,於三天前請假休息去了。

淺山敬則很慶幸自已每天都有抽出時間來鍛鍊身體,不過巖谷卻覺得淺山敬並不是在運動,而是在慢性自殺。

巖谷的理由是淺山敬平均下來每天工作時間有十七個小時,再減去日常的清潔、吃飯,僅剩下六個小時的自由時間。

“每天只睡五個小時,還做高強度的無氧運動,你是生怕見不著閻王啊。”

現在淺山敬聽到巖谷的指責已有了應對手段,不說話,然後做出攤手狀,巖谷便拿他沒有辦法。

雖然他們倆的工作強度高,但好在只有他們倆的工作強度高。

原本出身官員和富商的居民都直接參與了勞動生產,他們的工作時間都嚴格執行著三八理論:八小時工作、八小時睡覺、八小時自由安排時間,而每個人的生活物資則按照計劃進行調配。

淺山敬此刻心情很好,他正待在永恆綠洲基地,享受難得的清閒。

好心情的原因是前日基地科研專案組有關量子計算機的研究產生了重大突破:全新的量子位元處理器橫空出世。這項科研成果突破了以往超級計算機提高算力只能靠拼接處理器的侷限,人工智慧、大資料分析還有需要海量計算和模擬的基本學科,肯定會因為算力的提升得到前所未有的發展。

忽然一個內線電話打斷了他對未來的憧憬。

“淺山總工程師,今天是八號避難所模範工人的頒獎典禮,需要您去致辭。”臨時助理海田來電。

“我還記得,早準備好了,什麼時候走?”淺山敬穿著正裝,貼身的服飾將他肌肉線條勾勒出來。

“在三十分鐘後有前往八號避難所的地鐵,您現在可以出發嗎?”

“可以,我馬上到。”

淺山敬駕駛著平衡車趕到地鐵站臺,海田等著他。

永恆綠洲基地和其他十七個避難所都用地下鐵路進行聯通,因為位處地下三十米,且抗震級別高,哪怕在核彈衝擊下也儲存完好。

“淺山總工程師,昨天休息的怎麼樣?前天您可是在研究院工作了一整晚。”海田微笑道,身體前傾,右手朝門平舉擺出。

“休息挺好的。”淺山敬看了海田一眼,將他手推回去,身子扶正,說道:“不用做什麼禮儀姿勢,咱倆年紀差不多,用不著這麼拘謹。”

“好的。”海田撓頭笑道。

兩人走進車廂,找空位坐下,這裡燈光明亮,容納了百餘人。

現在並沒有什麼便攜的娛樂方式,大部分人都在看書,低聲交談有些格外刺耳。

“喂,那是總工程師吧。”有人看見淺山敬,努嘴問道。

“好像是的,之前我在聯合會議見到過。”

訊息傳播的很快,不一會就有人拿新聞報紙過來,和淺山敬對照,“就是總工程師!”

很快人群就彙集過來,堵得水洩不通,海田要去驅趕他們,被淺山敬阻止了。

他大聲道:“大家請坐回座位,注意安全。如果真有什麼要緊的問題或者建議,可以一個個過來說,但請不要把我當做珍貴動物圍觀。”

海田和別人推推搡搡,毫無效果,而淺山敬一席話就立竿見影。

潮水般湧來的人群又如潮水般退去,如此可見淺山敬的聲望已是眾望攸歸。

……

播音提醒即將抵達八號避難所,淺山敬在筆記簿上奮筆疾書。

就剛才群眾提出的問題,有與工作相關的,他共記錄了三條,之後會提交給厚生勞動省反饋。

還有兩個偏民生類的問題,他在路途琢磨了下解決辦法,不過也得經議會透過才能執行。

“淺山總工程師。”海田小聲呼喚著淺山敬,他的思緒被拉了回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思考的東西太多,所以淺山敬經常會處於入定狀態。

“要下車了。”

“嗯。”淺山敬點了點頭。

出了地鐵站,連呼吸的空氣都散發著熟悉的氣味,當然,這肯定是他的錯覺。

八號避難所,與其他避難所佈局大差不差。對於淺山敬來說卻有著特殊意義,這是他末日時最先到達的地方,並在此經歷一系列驚心動魄的故事,之後還因傷居住了近四十天。

海田輕車路熟地引領淺山敬到會場,這裡是由觀影廳佈景而成。

一片紅地毯鋪展在入口處,兩旁擺放著各色的塑膠花束,人群熙熙攘攘,淺山敬走到哪都會驚起一陣歡呼。

兩人進了大廳,好在裡面還沒多少人,淺山敬坐在最前排的位置等候,海田則去外面溜達。

來的觀眾們大都穿著工裝,陸續入座。工人聯合會的成員分發著小零食和禮品,而舞臺的工作人員也忙碌地調整燈光和背景音樂。

約十分鐘後,主持人透過話筒,宣佈典禮開始。

高昂的背景樂響起,燈光暗淡,大熒幕放起四名優秀工人的歷程與事蹟的短片,品格特徵多為工作認真、作風優良、熱切幫助他人。

播片結束,樂曲漸漸低沉婉轉,聚光燈亮起,照耀舞臺,在主持人宣讀下四位模範工人登場,觀眾們掌聲雷動,氣氛達到了高潮。

下面是授予榮譽環節,淺山敬被邀請上臺,他從司儀處接過獎章,一個個給模範工人戴上。

但到了第四人,他愣住了。

這張淺山敬絕不會忘記的面孔,三年前毫無生氣地躺在搶救室的病床上。

“你還記得我嗎?”淺山敬小聲問道。

“淺山工程師,有事嗎?”銘牌寫著矢谷織子的女人疑惑地說。手術時她處於全身麻醉狀態,沒有意識,看來目擊事情經過的醫生、護士和兩個孩子似乎都沒有告知她發生過什麼。

真好,完完全全避免尷尬的情形。現在淺山敬只需要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露出營業性的微笑,走完授予流程就可以離開了。

可是我有資格成為致辭人嗎?他心想。拿住象徵榮耀的獎章,緊緊握拳,手掌傳來陣陣刺痛。

有血滴落,矢谷在近處看得清楚,驚呼道:“淺山工程師。”

“哦,抱歉。”自責中的淺山敬回過神來,看著被玷汙的獎章,掏出手帕擦拭乾淨,然後給矢谷戴上,“典禮結束我們可以聊一聊嗎?”

“好的。”矢谷遲疑地同意了。

拍攝現場的鏡頭並沒有捕獲太多細節,所以淺山敬這一系列動作雖然奇怪,但並沒有影響典禮進行。

待典禮結束,矢谷換上了常服,與等候著的淺山敬離開了會場。

淺山敬看向身旁的失谷,她身形嬌小而纖細,烏黑秀髮垂在肩上,夾雜些許銀絲。臉型微胖,屬於是尋常居家女人的外貌,總是微微笑著,臉頰的酒窩綻放出春天的明豔來。

“我們去哪?”對方問。

淺山敬本想到僻靜的地方坐下談談,但記起不知去何處的海田,若就此離開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聯絡。“在這,我和你講個故事,可以嗎?”

失谷點頭。

他們站在入口旁,人群並沒有完全散去,還時不時有打掃場地的工作人員經過,當他們看見總工程師與陌生女人會面都靠了過來,畢竟傳聞中淺山敬還是保持著單身。

“淺山工程師,很多人都在圍觀。”失谷注意到了周邊的變故,小聲提醒。

淺山敬卻毫不在乎,在大庭廣眾下把之前殺害月川、脅迫醫生、繳械士兵的過程都告知失谷。他知道那些負面事件對現在的地位會產生極大影響,可人民擁護和選擇的應該是人,一個真實的人,會失誤,會犯錯,而不是一尊神像。

期間失谷數次阻止說下去都被無視,淺山敬不想再逃避,選擇把過去的正確與否交給他人評說。

充當聽眾的人群一片譁然。

“對不起。”淺山敬道歉。

矢谷看著這個小她數歲的男人,抿唇,“對不起什麼?你當時也命懸一線,而我們都在同天逃離死神鐮刀,應該一起慶祝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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