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燕北大地剛剛從冰天雪地中復甦,雖然時令已經過了驚蟄,漫山遍野仍然是一片蕭瑟,鐵路線兩旁的楊槐,仍不肯吐出嫩綠裝扮春色,倒是田野裡的麥苗和山坡上的苦菜,不畏春寒開始返青,倔強的向天地自然宣告春天的到來,啃了一冬乾草的牛羊們,在山坡上仔細找尋能夠解饞的鮮嫩綠芽,看放牛羊的孩子們穿著已經露出棉花的破舊棉襖,也在找尋採挖苦菜芽或曲曲菜芽,在窮苦山窪,這些可是能夠替代糧食和蔬菜的好東西。

“嗚——!”一列綠皮黃槓的客車在冒著黑煙的蒸汽機車拖動下,轟隆隆的駛出隧道,在纏繞山腰的鐵軌上吭哧吭哧的行進著。

採挖野菜的孩子們,興奮地跳躍起來,拼著最大的力氣揮手呼喊著,用他們認為最虔誠的方式,向呼嘯而來的火車許願。在他們眼中,能乘坐在綠色神奇車廂裡的旅客,都是了不得的貴人,火車會帶著這些貴人,去遙遠又神秘的美麗城市,那可是大人們偶爾言談中天堂般的地界,老奶奶們都說,對著大火車許願,大火車就會把願望帶給城裡的聖人,聖人就會幫助實現許下的願望。

孩子們忘情的呼喚著,希望能讓賓士的火車把他們的夢想、憧憬帶到那人間天堂,火車返回時把好運捎回來,以後長大了也有可能乘上這列火車,去見識天堂的美景,最好能得到貴人賞識提攜,能吃公糧。

火車裡的旅客大多無法理解放羊孩子們的心情,在他們看來,那些孩子們的跳躍呼喊,只說明瞭山區人們的愚昧無知、少見多怪。

但是,五號車廂靠窗而坐凝望窗外的姬羽,看著窗外的孩子們卻露出了會心的微笑。他非常理解那些孩子,幾年前,他也是那些放羊孩子中的一員,也曾很多回趕著羊群或牛群,翻過幾座山坡,來到鐵路線旁,對著呼嘯而來的火車,跳躍、呼喊、寄託希望。

就在10天前,坐火車去省城,對姬羽來說還是一個奢侈的夢想,現在,他相信老奶奶的話是真的了,因為他現在就乘坐在這列火車上,聽著車廂裡廣播喇叭中播放的歡快樂曲,奔向這列火車的終點站 —— 省城燕州市,而棉衣裡面的口袋中,就揣著燕州輕工學院機械工程系的錄取通知書,他這個牛倌、放羊娃,竟然成了恢復高考後第一批最幸運的天之驕子,就要到省城上大學了。

幸運!自已兒時朝火車許的願是否應驗不得而知,但姬羽知道除了運氣,他沒法解釋現在發生在他身上奇蹟,這可是讓他全家人都以為是夢境的奇蹟,家裡上溯十數代,代代為農,沒出過有學問的人,別說秀才,連賬房先生都沒出過,父輩、祖輩、曾祖輩都是文盲,大字不識一籮筐。

到了姬羽這一代,國家實行義務教育,公社強制讓社員把適齡兒童送到學校讀書,姬羽和大哥姬翔這才有了上學的機會,很可惜,當時的學校,實行的是走“五七指示”道路,學生們在貧宣隊(貧下中農住校代表)的支援領導下,成立了紅衛兵、紅小兵組織......從小學到高中偏偏就是不能安靜坐下來學文化。

姬羽、姬翔兄弟即使渴望學習,也沒有學到什麼文化知識。高中課本只有政治、語文、數學、工業基礎知識、農業基礎知識,大城市中學開設的外語、理化、歷史、地理課在山村學校從沒開過,想開也沒教師。

“四人.幫”一倒臺,國家恢復高考,要培養能夠為國家建設出大力的科技人才和管理人才,縣教育局10月底才發下通知,12月初就要開考,大隊大喇叭還反覆強調,不許社員為高考複習請假,不許耽誤學大寨修紅旗渠,大哥姬翔情況還好,高中畢業後在村小學代課,總算有時間複習一下中學課程,姬羽雖然是應屆畢業生,但是兩年高中淨搞運動了,真心沒學到什麼東西,高中畢業後在村裡幹了將近一年的農活,僅學的一點點文化知識也基本忘沒了,好在他自小愛看書,各種書都愛看,尤其是文學書籍,只要到手基本是一氣看完,在生產隊他是牛倌,管著15頭牛,把牛轟到山坡上啃草就不管了,埋頭看書,有時候白天干活沒空,夜裡偷偷拿鐵絲穿上蓖麻籽兒點著當亮,在秫秸垛裡看書,一次不小心燒了秫秸垛,不但被罰工分,還被爸媽聯手削的鼻青臉腫嘴歪腿瘸。不過看書也讓姬羽的文學知識大漲,尤其是作文水平連高中語文老師都歎為觀止、自愧不如。

大哥姬翔認為高中畢業時間太長了,作為鄉村小學教師,他很清楚山村高中與城市高中的差距有多大,打定主意用僅有的40來天時間複習初中文化知識,直接報考中專,覺得報考重點中專把握應該還大些。

姬翔勸姬羽不要報考大學,跟他一起報考中專,到時候倆人考號相連,說不定考試時座位臨近就能照顧一下弟弟,這時候甭管中專、大專,只要考上了,畢業就是幹部,就能捧上鐵飯碗,拿工資吃商品糧,這才是關鍵。

可姬羽拒絕考中專,豪氣的拍胸脯表示,既然高中畢業當然要考大學。真實情況是他對初中課程更陌生,畢竟高中畢業才不到一年,對學過的東西多少還有些印象,可初中畢業已經三年了,學的東西早就忘個七七八八,對他來說考中專、考大學難度基本沒差別,但是,報考大學考不上估計沒人能說什麼,可高中生考不上中專這臉就不太好看了,尤其是還有戀人許琳關注的情況下,更不能報中專了。對於他們的爸媽來說,兒子們報什麼學校無所謂,不管中專、大專都是大學生,都不敢奢望,孩子們要試試就試試,反正報考也不用交多少報名費,考不上這輩子也算是趕考過,比父輩、祖輩們強多了,見見世面也是好的。

就這樣,高考那天凌晨4點,姬羽冒著鵝毛大雪,頂著刺骨寒風,揣著窩頭鹹菜,趕了三十里山路到縣城考點兒參加了高考,第一天上午考數學差點兒交了白卷,多虧卷子上有十幾道判斷題、選擇題,蒙著打了勾勾叉叉,不知道能不能得分,走出考場心情猶如地上的雪,吃著涼透的窩頭直接是透心涼。

不過涼也有涼的好處,就是腦子清醒無比,下午考語文,一看卷子心中大定,作文竟然佔一半分,題目是記敘文和散文二選一,還有一小段古文翻譯,這簡直就是在白送分,語文試題也比較簡單,輕鬆答卷完畢提前交卷出場,雖然不是最早交卷的考生,卻是最開心喜悅的考生,語文考試的好心情一直帶到第二天上午的政治考試,這幾年政治學習、政治活動沒少參加,作為高中畢業生共青團員,幾乎天天領著社員讀報紙,對當前形勢和政治理論不陌生,大部分題目都胸有成竹,估計分低不了,下午理化常識是一張卷子,物理化學沒學過,但是姬羽對工農業常識掌握的比課本的知識更多,農活就不必說,打懂事就跟長輩們下地,上學後也沒斷了在生產隊幹活,工業常識他比大多數成年人懂得多,這得益於表哥在高中學校旁邊的農機站當維修工,兩年高中的課餘時間,姬羽幾乎全都泡在農機站,小手扶、十二馬、東方紅50,姬羽不但能開的遛熟,一些常見的毛病他也能判斷的八九不離十,只要有工具和配件他基本上都能修好。

這不是吹牛,姬羽愛看書,而且他的記憶力很好,幾乎能做到過目不忘,毛主席語錄、毛主席詩詞他幾乎能整本背過,窮山村書籍匱乏,農機站的拖拉機、農機具說明書,電工常識等維修手冊,都讓他看了個遍。表哥修理拖拉機、水泵、電機時,他沒少打下手,學了不少維修本事,也豐富了工業常識,所以最後一門考試試卷,他竟然答了多一半,並且有把握能拿50分。

高考完回到家,跟大哥交流了一下考試情況,姬羽就有些傻眼,他把四門試卷的內容默寫下來,哥倆翻書找答案對分數,姬羽的四門成績總和不到240分,也就是平均分數不及格。而大哥的成績卻是超好,單科平均能在85分以上。

大哥埋怨了弟弟一番,怪他不聽話執意考大學。不過姬羽倒沒怎麼後悔,因為大哥把中專試卷默寫出後,姬羽也是語文、政治能做出來,數學懵菜,理化常識能做一小部分,至於考試時離哥哥近些能遞條子打小抄,姬羽想都沒想,當時考場裡也不是沒有遞條子傳試卷作弊的,不過基本沒躲過監考老師的火眼金睛,作弊雙方學生都被趕出考場,失去了考試資格。

要是因為照顧自已,害的大哥連中專也考不上,那才真叫冤呢,現在大哥穩穩能考上中專,畢業後就是幹部,端鐵飯碗,姬家能出一個舉人,這可是給祖宗掙大臉的事情,家裡的地位在生產隊從墊底,一下就抬高到比隊長家都尊貴,姬羽也能跟著沾光神氣,這感覺也相當不錯。

春節前幾天,大哥的中專錄取通知書到了,是天津無線電技術學校,可以說是超級好的中等專業學校,大哥聽公社教育組的朋友說,今年全公社一千一百多名考生就考上七個中專生,頂數大哥的學校好,校址在直轄市,其他六個都是本縣的師範和衛校。至於大學生,青山公社一個學生也沒考上。

大哥如願以償,全家人都高興壞了,親友們也奔走相告到家來祝賀,姬羽雖說心裡早有準備,可還是跟霜打了似地蔫了吧唧,臉上強裝笑容心裡酸溜溜,萬沒想到,春節過後元宵節那天中午從山坡放牛回來,大哥老遠拿著一封信興沖沖跑來對他說:“小羽,你考上大學了!”

姬羽的第一反應是大哥在惡作劇耍弄自已,待確認大哥手裡的信真是自已的錄取通知書後,他興奮的仰天長嘯,把大哥抱起來掄了好幾圈。

燕州輕工學院機械工程系,這正是姬羽填報的第一志願,他熟悉拖拉機、柴油機和各種機器,他的最大夢想就是能像表哥一樣在農機站當一名維修工或者當個拖拉機駕駛員,所以填報志願時幾個選擇都是機械專業,而燕州輕工學院又是姬羽最理想的大學,這所大學就在省城,離家不遠,從東北進首都、去南方的火車都要經過華龍縣,普客在華龍站停,交通便利,放假當天就能回家,多好!

雖說華龍縣離京城、天津也不遠,不過京城是首都,全國最優秀的學生都會報考,自已的文化程度自已知道,根本就沒敢往哪兒填寫,天津是直轄市,在全國大城市排位第三,估計填報也是白費,為了考取的可能性大些,他覺得在本省找個理想的學校更靠譜,這也是幾個高中老師給他的忠告。今年高考是先報志願再考試, 要是等考試後估完成績再填報志願,姬羽連填報省城大學的勇氣也沒有,指不定就選個不起眼的學校、生僻專業填報了,一切為了能考上,考上了就是鹹魚翻身跳了龍門,只要能每月開工資,幹啥都比刨土坷垃強。

姬羽做夢也沒想到,烤糊的成績竟然也能第一志願錄取,這不是撞大運是什麼?據大哥在教委的朋友透出的資訊,國家過高估計了這次上千萬考生的文化程度和知識水平,把錄取分數線給定高了,好些大學都沒招滿計劃指標,所以又緊急下調了錄取分數線,姬羽這才有了跳龍門機會,運氣,不服真不行。

窮山溝普通農家同時考出了兩個大學生,一個相當過去的舉人,一個相當過去的進士,這事轟動了公社,村裡的鄉親們紛紛帶著能拿出的禮物來家祝賀,這種喜事沒法回禮,只能擺酒答謝,親戚們有錢出錢,沒錢出力趕來幫忙,家裡把僅有的1頭半大豬、2只山羊、5只雞統統宰了,又把供銷社僅存的三壇散酒包圓,把隨禮的鄉親、大小隊幹部和教過哥倆的中小學老師都請了來,在生產隊麥場擺了16桌答謝席面,小二百號人鬧鬧哄哄喝了一下午。

姬羽印象最深的就是高中潘校長的賀詞,老校長酒還沒喝,臉就跟蒸熟的蝦米一樣,賀詞朗誦的抑揚頓挫回聲蕩氣,聽眾還沒啥感覺,老校長自已倒激動得熱淚盈眶,姬羽身邊的高中語文老師小聲告訴他,縣教委為了利用有限的教師資源,為了將高中教學水平跟城市高中看齊,年前就著手合併公社屬初、高中學校,一些師資力量弱、教學質量差的中學要裁撤,被裁撤學校的教師(基本上是民辦教師)要透過考試再次招聘,而裁撤的硬槓槓就是這次高考的結果,大學錄取掛紅燈(高考空白)的高中學校一律裁撤,臨近公社有三個高中都被撤併了。年前聽說青山高中也在撤併之列,得到姬羽被省城名牌大學錄取的訊息,潘校長立即趕到縣教委,軟磨硬泡終於保住了青山高中,縣教委主任答應潘校長給青山高中增派英語、物理、化學教師,讓潘校長立軍令狀,三年後青山高中必須每年至少培養出10名大學生,少1名就要扣經費,少5名就裁撤學校,語文老師拍著愛徒的手背笑著說,姬羽能考上大學不但挽救了老師們的飯碗,也給山裡的學生和學生家長們帶來了希望,讓他們看到了山溝裡飛出金鳳凰的可能,很多原本初中畢業就想輟學務農的學生又打算上高中了,在校的高中學生已經開始刻苦用功,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老師由衷的為自已的弟子感到自豪。

酒席間人人興高采烈,可到了晚上,姬羽一家圍坐在鍋灶旁卻愁眉苦臉傻了眼,白天這場席面,吃光了賀禮收的禮金和家裡所有能變成現金的家畜家禽,連原本給大哥準備的路費、生活費都填進去了,年前家裡壓根就沒打姬羽上大學的譜,現在卻要給倆孩子籌措路費、生活費,老大姬翔的行李衣服早就準備好了,看著還算體面,可老二姬羽的東西卻一樣都沒著落,真真愁煞了全家人。

姬羽家裡五口人,奶奶、爸、媽和他們哥倆,如果沒有上學這檔事,家裡的日子緊吧歸緊吧總算能湊合著過,按說姬羽高中畢業後家裡就有了三個整勞力掙工分,日子不該太難,無奈奶奶有哮喘的毛病,一年之中只有夏季不用吃藥,從入秋到夏初三個季節,天天都離不開梨糖膏,梨糖膏是用秋梨、冰糖和貝母熬成的,在縣城藥店有成藥出售,不過貴的離譜,一瓶1塊錢,吃不到一個星期,老爸就按赤腳醫生給的方子自已熬,每年秋後熬製兩大罈子,維持奶奶一年的量,這兩大壇自制的梨糖膏就幾乎花費了全家在生產隊上工大半年的收入。

隊裡沒副業,耕地又少,山坡地產出低,分值就上不去,普通年景一個壯勞力一天工分值在1毛錢左右,大哥作為村小學代課老師,也就是掙個整勞力工分,沒有工資補貼,母親的身體也不好,生姬羽的時候受了涼,落下了腰疼的病根,幹不了重活,爺三個加上母親半個勞力,年底能從生產隊開出30多塊錢,日常家用就出在豬羊雞和一畝自留地的收穫,一年到頭日子過得緊巴巴,姬羽自打記事就沒記得穿過一件新衣服、新鞋子,都是哥哥穿舊的,即使中學後他的個頭比大哥還高那麼一點點兒,新衣服也是緊著大哥,沒辦法,誰讓大哥是老師呢?教書先生穿著邋遢,鎮服不住學生在外頭也沒臉面。

年前大哥接到了中專錄取通知書後,家裡就賣了兩隻羊,添置齊一套新表新裡的單人鋪蓋,還置辦了春秋穿的絨衣和夏天的單衣單褲,剩下了20多塊錢做路費和生活費。家裡剩下的豬羊雞是預備大哥上學頭一年開銷的,結果姬羽接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擺過答謝席面後,家裡除了剩下一大堆鄉親們送的核桃、柿餅、大棗,就只有學校老師們隨的一共9元7角賀禮現金,老爸悶聲抽了三袋煙後,磕掉菸灰決定跟隊裡請幾天假,揹著核桃、柿餅、大棗到縣城去擺攤,可這些山貨又能值幾個錢?稱了稱重量,按最高價,攏共也賣不到10元錢,連哥倆的路費都不夠,姬羽的鋪蓋、衣服和生活費更沒著落,最後還是大哥把自已的新褥子給了弟弟,姬羽的被子用老爸身上穿的土改時分到的破皮大襖頂替,大哥留下一床被子,睡覺時捲成筒可以即當被子又當褥子,好在天氣一天天暖和了,容易對付,大哥還要把絨衣勻給弟弟,姬羽死活不要,說他穿的是媽做的棉襖,好拆洗,天熱了,扒出裡面的棉花就是夾襖,大哥的棉襖是制服成品棉襖,沒法拆洗,沒有絨衣不行,大哥又想把夏天的新襯衣給弟弟,姬羽又拒絕了,夏天還早,到時候說不定就有辦法了,哥倆讓來推去,看的奶奶、母親只掉眼淚。最後還是父親去大姑家借了20元錢,先應付解決了倆人的車票錢和一個月的生活費,聽說大學、中專都有助學金,到了學校安定下來情況應該能好轉。

一個星期前,姬羽借了個腳踏車把大哥送到縣城火車站去天津上學。

今天早上姬羽告別了奶奶爸媽,背上行李出了村子,老爸不會騎腳踏車,姬羽沒讓老爸送,送他出行的是從初中就好上的鄰村女同學許琳。

說起來許琳跟姬羽還是親戚,她爺爺跟姬羽的奶奶是姑表兄妹,到了姬羽這代也是剛滿五服,兩家遇到婚喪嫁娶的大事都有走動,許琳家在白石嶺一大隊,姬羽家在白石嶺三大隊,兩個村隔著一座山包,一大隊離公社近些不過也有十三里地,姬羽上中學每天要穿過一大隊,所以自打上初中倆人就結伴而行,不但同班還是前後桌,許琳比姬羽大三個月,開始倆人還表姐表弟的稱呼,之後日久生情就把表字省略了,說起感情來,倆人的感情是真好,許琳模樣身條都是中姿之上,發育的早也發育的好,不但有力氣還有一雙巧手,家務農活、縫補織繡樣樣拿得起,倆人結伴上山拾柴禾、採野菜、挖草藥,都是許琳早早完成後再幫著姬羽,姬羽也有吸引許琳的特長,姬羽看的書多,能講故事,三國水滸西遊記、彭公狄公小八義,講起來繪聲繪色,每天上學放學許琳都嫌路太短,每晚都牽掛著故事的以後呢。倆人從表姐弟、好同學發展到超越普通友誼,也是一本書引發的,高一時大哥借到了一本蘇聯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姬羽看完後,暑假在山坡割草時,給許琳講了保爾柯察金的故事,當講到保爾和冬妮婭的戀情時,許琳情不自禁擁抱了姬羽,當講到保爾在全國蘇維埃共青團代表大會跟麗達再次相遇,卻得知麗達已經結婚生子時,許琳含著淚把姬羽的手放進了自已襯衣內,說不讓自已留下遺憾。兩年高中後,姐弟倆就剩下了最後城防沒突破了,怕懷孕出事。一對青春少年山盟海誓,這輩子非對方不娶、非對方不嫁。

倆人的家長看出了他們的那層意思,姬羽父母倒是很滿意琳琳這丫頭,可許琳的父母有些嫌姬家貧寒,放出話要聘許家閨女沒有500元彩禮不好使,不過因為大哥姬翔還沒結婚,爸媽也就沒急著確定老二的婚事。

姬羽考上大學,許琳臉上歡喜不盡,但他看得出表姐笑容後的勉強,知道她糾結什麼,跟她再三發誓,表明以後絕不會變心,只要大學畢業分配了工作發下工資,就拿著聘禮到許家提親,把她娶進家門。表姐嘴裡答應相信弟弟,但也反覆說不管弟弟以後怎麼樣都會想著他,想來也沒把他的話當多麼真。

在火車站候車室告別前,許琳將一個小包袱塞進了姬羽的鋪蓋卷裡,告訴他裡面是她縫製的一件襯衣,還告訴他到大學後給她來信寫清楚地址,過些日子織一件毛衣給他寄過去。姬羽不讓她給他織毛衣,一件毛衣的毛線最少也得二三十塊錢,一個男勞力一年的工分也掙不來這麼多錢,她一個女孩子如何能掙到?她沒再爭論,只是囑咐他在大學安心學習照顧好自已,家裡有她幫著照顧。

火車開動後,姬羽把頭探出車窗外揮手告別,許琳跟著火車跑了好遠,直到火車加速跟不上了才停下揮手告別,那一刻倆人都是淚流滿面。

“兄弟,這是去哪兒啊?”

一聲詢問聲,將姬羽的神思從情離別的愁緒中解脫出來,定神看到對面的一個幹部裝旅客在問他,姬羽頗有些自豪的說:“去省城,上大學。”

幹部裝上下打量姬羽一番,失笑道:“小夥子還挺幽默。”覺著這個農村小夥不願意說真話,幹部裝就失去了深談的興趣。

也不怪人家不信姬羽,就姬羽現在的這身衣裝,說是去省城幹勞務工別人絕對信,就是說出外行乞也比說去上大學靠譜。他從頭到腳也沒一丁點兒大學生的痕跡,頭髮從小到大都是大哥用剪子鉸短的,沒髮型一說,上身是補丁摞補丁的棉襖,棉襖是母親手工縫製的,大哥從上高中就開始穿一直穿到畢業後當老師才給了姬羽,姬羽穿到現在,雜布補丁覆蓋的棉襖都快看不出原色了,棉襖外沒有罩衣,裡面沒穿襯衣,棉襖衣領的油灰閃閃發亮。下身的棉褲倒不是老式的大勉襠,是制服的樣式,前有開門,側有口袋,也是大哥穿舊了轉給他的,打了好些補丁,包括腳下母親一針一線納的黑布面圓口千層底布鞋現在也是前後有補丁,一身標準窮農民裝扮,任誰也不信這是個大學生。

姬羽倒不計較旁人怎麼看他,懷裡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公社開的戶口遷移證明是真的就行,從小就穿的這個樣,沒啥難為情的。看看對面人看起了報紙,姬羽又開始想自已的事:他別的不怎麼擔心,地方陌生、生活習慣、跟同學相處等等都不是問題,最揪心還是錢的問題。他和大哥上學刮淨了家裡所有的錢和能變錢的禽畜乾果,還欠了親戚朋友大筆錢,奶奶父母以後怎麼生活?大哥就拿著20來塊錢去了天津,聽說中專的助學金比大學少很多,錢花完了大哥以後可咋辦?也不上了大學自已的助學金到底有多少,他想著甭管多少隻要助學金一到手,怎麼也要給大哥寄一半去,省城應該好找活幹吧,暑假三四十天應該能掙到一些錢,要是能找到零工活就好了,可以給家裡寄回去些,還一部分債。

姬羽坐一路車胡思亂想了一路,中午時分列車在天津西站停了10分鐘,由於買的是直達票,姬羽沒在天津下車,他有大哥學校的地址,以後星期天有空了一定來天津找大哥玩,天津衛可是全國第三直轄市,該比省城更加繁華洋氣。

中午車上有穿著白色衛生服的列車員推著小車賣盒飯,鋁飯盒有一元錢一盒和兩元錢一盒兩個品種,一盒飯除了錢還要二兩糧票,對面幹部裝很神氣的要了一盒兩元規格的,開啟飯盒蓋,大米飯和蒜薹炒肉的濃香撲鼻而入。

姬羽轉頭偷偷嚥了口口水,忙把掛在車廂壁上的書包拿下來,再拿著自已的大號搪瓷缸向有開水鍋爐的車廂頭部走去,就在兩節車廂的連線處,從書包裡拿出一個玉米餅子和一塊老鹹菜,就著開水鹹菜有滋有味的吃掉一個大餅子,填飽肚子也緩解了對肉菜的饞欲,看看車廂裡面幹部裝也吃完飯交還了飯盒,姬羽這才拿著書包茶缸走了回去。

列車駛離天津又開了將近三個小時,終於要到終點站省城了,聽到喇叭裡女播音員的提示播音後,姬羽忙把茶缸收拾起來,背上書包、鋪蓋。

幹部衣裝笑道:“還有一刻鐘才進站,不用這麼急。”

姬羽禮貌的朝對方笑笑說:“沒事兒,坐半天了,腿麻,到門口站站緩緩。”

車門口果然還沒人過來,姬羽揹著行李靠在車門邊向外張望,心裡納悶:“不是說省城是大城市,有數不清的高樓大廈嗎?怎麼火車都快到站了外面依然是一片農田原野呢?”突然,遠處一根高大的煙囪進入了姬羽的視線,定睛一看怦然心動:“磚廠!這是磚廠,那麼多磚坯和紅磚垛,沒錯,那就是磚廠。”

前年夏天,唐山地震,學校教室倒塌,上面撥下救災款重建學校,公社拖拉機到縣城磚廠拉磚,姬羽和十幾名高二男生跟車裝磚,在縣磚廠呆過3天,白天往拖拉機上裝磚,晚上睡在磚廠,頭天半夜,磚廠的管理員找到他們,新磚出窯磚廠人手不足,問他們願不願意從窯裡向垛場背磚,背20塊磚給一分錢,有錢賺不幹是傻瓜,姬羽幹了三晚上足足掙了3塊3角錢,雖然活計又熱又累,但那是姬羽長這麼大掙得最大的一筆錢,就覺著城裡的錢真是好掙,當時真想就留在磚廠幹背磚的活,倆月的工錢比全家人幹一年的工分掙得都多,問了問磚廠,人家說長期幹就是合同工,得有公社一級革委會開的介紹信,沒介紹信人家不能收,這幾天是磚廠出磚的工人有幾個同時請假,這才讓他們臨時替補,姬羽和同學們自知拿不到公社的介紹信,也就死了輟學背磚的心思。眼下一個比縣城磚廠規模更大的磚廠就在省城火車站邊上,火車現在已經減速,不到10分鐘就到站,以眼前這個速度火車站離磚廠應該不到10裡地,就是不知道那燕州輕工業學院離火車站有多遠,遠的話,星期六,星期天可以去背磚,近的話,每天有空都可以去,這可是賺錢的好門路,至於介紹信嗎?總會有辦法的。

姬羽的精神頭提了起來,生活有了方向,未來充滿希望,他一下子對省城這個地方好感倍增,有沒有高樓大廈無所謂,附近只要有磚廠就是好地方。

火車終於進站,在站臺緩緩停了下來,姬羽下了火車跟著人流從地道走出車站出口來到車站外,找了個工作人員問了下,原來這火車站在省城的西郊,燕州輕工業學院在火車站東面的西城區,公交車三站路,也不是太遠,5公里的樣子,姬羽大喜,5公里也就是10裡地而已,根本用不著坐公交車。

朝著好心人指點的方向,姬羽揹著行李一路朝東步行,越走發現高樓大廈越多,感情人家沒說錯,這省城可比縣城大多了,馬路都是柏油路,十字路口還有紅黃綠變換的訊號燈,穿著白衣服藍褲子頭戴大蓋帽的警察,戴著雪白手套,拿著紅白間隔的指揮棒,站在圓臺子上,吹著悅耳的哨子,打著各種帥氣的手勢,汽車、拖拉機、腳踏車和行人都聽從這個英姿勃勃的警察指揮,讓走就走讓停就停,姬羽差點兒看呆了,心想,這省城不但警察威風,連普通市民素質也這樣高,很有組織紀律的樣子,他不由自主的也收起了散漫的心性。

邊走邊看光景,沒覺出累就走到了燕州輕工學院的大門口,大門的一邊掛著學院的大牌子,裡面的庭院非常大,比生產隊麥場大數十倍,大門上面懸掛著一幅大紅綢布條幅,寫著:“歡迎你!77級新同學,祖國未來的工程師!”

姬羽的眼睛一下溼潤了,這裡,將是他人生新的起點:“大學,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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