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笑眼前這件事就是最為典型的例子。
“如果能夠堅持到都更的決議出來，政府開始出面與居民進行交涉的話就沒問題。不過要是債權人在這之前就預測到了增值的利益，而打算以那些債務為後盾採取行動的話，揹著債務的人們就只能把全部家當都用便宜的價格讓給對方了。那些人會落得身無分文、債務滿身，甚至無家可歸。而那些炒地皮的人卻能拿走土地、地上物以及他們那丁點的財產，翹著腿等政府把這塊地區整頓好，再以所有權人的身分君臨將來那個已經煥然一新的城鎮，並取得莫大收益。”
“所謂的都市更新計劃，本來就有把財富著新分配給低收入族群的用意在裡面。只要拿牛頓市裡面那些爆賺的大企業繳納的稅金來著劃這區域的話，就能讓那些在都市外圍勉強過活，卻支撐著牛頓市著要機能的人們生活狀況好轉了不是嗎？但如果讓炒地皮業者隨心所欲，終究只會讓富者愈富而已。你也是東側那邊出身的吧？”
吳侯用筆直的視線凝視著韓笑。
“難道你家那一帶就沒有被巨大勢力奪走一切，最後只好來到股市的人嗎？”
他居然講什麼“難道沒有”？
一股怒氣竄上韓笑的腦門，卻讓韓笑忍不住怒極而笑。因為在韓笑老家那裡的淨是這樣的人，每個都是這樣的人啊！
“這件事會牽連到很多人，就連李莎也無法除外。所以韓笑他們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在這付出努力的人一定要獲得到正當報酬。”
吳侯整個身子都探到桌子上。現在的他用的並不是平常那種吊兒郎當、懶懶散散的態度，因為就連吳侯也是在這裡追逐成功的人啊。
而他在後來卻被這座都市裡殘忍又無情的巨大力量奪走了一切。
韓笑將視線從吳侯移到王山大叔拿出的麻袋上。從袋口中滾出了一疊疊髒兮兮的紙鈔。有一群人會把這些髒兮兮的鈔票一張張摺好，很珍惜地收著。
“現在這裡的十五萬人幣，再加上其他人已經交到你們手上的那些資金，要是能湊出八十萬人幣給韓笑的話，我就能夠償還本金。這麼一來鎮上的人們也就可以繼續待在這裡，掌握那即將到來的幸運。在地球上受盡風霜、一路堅持到了這裡的人們，也終於能夠得到回報。”
王山的話語中帶著激昂的情感。眼前這一疊疊紙鈔，散發出了一股超越其外表的驚人存在感，壓得韓笑喘不過氣。
韓笑他們手上現在能動用的資產有五十萬人幣，再加上眼前的十五萬人幣也就有六十五萬人幣了，距離目標的八十萬人幣只差不到30%。
“就數字上來說……我想並不是不可能。”
“慎重起見，韓我還是要提醒你一下，那些把自家的救命錢給你的那些人，是真的把家裡的一切都交給你了。所以如果你這邊只湊出八十萬人幣勉強過關的話，還是不夠。”
另外還需要生活費、做生意的人也得有周轉資金、身體有毛病的人就會用到醫藥費、家裡有孩子正在就學的人也會有學費的支出。
“那些在背地裡蠢動著，不懷好意想放款給這些住戶的人將會大舉進逼。但韓笑想只要能撐過一個月，應該就沒問題了。韓笑希望你能賺到足以讓住戶們度過這段時間的資金。”
“……”
也就是要賺40%，如果有辦法的話就賺到50%左右的意思嗎？
韓笑看向王娜，只見她雙唇緊閉，瞪著桌子上的那幾疊紙鈔。
但或許她現在所瞪視的，其實是這世上一切的不公不義吧？
“……期限呢？”
在韓笑提出這個最關鍵的問題後，王山大叔那張早已面無人色的臉突然繃了起來，在一旁的吳侯跟著垂下目光。
這反應讓韓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那些逼迫我還清本金的傢伙，一開始就存心要殺我個措手不及了。”
王山大叔這麼說，然後從公事包中拿出一張紙。
在這個使用電子證書可說是理所當然的年代，實體的紙張證書可說是相當老派。
但這張紙因為這樣，而具有某種更為懾人的壓迫感。
那張證書上的字句寫得一副官腔，還蓋有政府機關的印鑑。
證書上寫著：『由於債務人持續不履行債務，故請求債務人即刻返還借款……』
“當初借韓笑本金的人……真的是一個老好人。當年他說要是八十萬人幣的錢就能救人的話，那他當然義不容辭，所以二話不說就借我錢了。在那之後我然也好幾次超過了還款期限，但對方每春次都讓我變更契約延長期限。不過這些事情卻都會留在紀錄上。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我肯定是個非常糟糕的債務人。所以即使是法院也不得不站在債權人背後為他們撐腰。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
“要是我沒在下週的頭一天之前還清債務的話，財產就會被拿去抵押。”
而王山擁有的財產主要就是鎮上居民的債權。
一旦這件事情發生的那瞬間，手握居民脖子上繩索的人，就會從老好人王山大叔變為那些死要錢的渾球。
“那就是一星期？不對……剩五天……但中間跨了週日所以是四天？就四天？這種事情你們到底為什麼不早說——”
要是你們早說的話，韓笑應該就會把投資競賽那邊擱置了啊。
但正當韓笑要開口時，卻想起了吳侯剛才說的話。
他在剛剛提這件事的時候，說了一句話——“她果然沒跟你們說呀……”
這件事李莎她是知情的。她早就知道了。
“你們別責怪李莎啊。”
吳侯搶在韓笑開口前先說了這句話。
“我們之前就跟李莎一直講了。說這件事要是不快點處理的話會很糟糕，事情將會演變得無法挽回呀。但李莎她卻很頑固一直不肯點頭。還說要是我們將這件事告訴你和王娜小妹的話，她就真的要生氣了。”
“為……為什麼？我完全不懂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啊！”
“因為你們很熱衷參加比賽嘛？”
吳侯的目光中滿是苦澀，讓韓笑不禁胸口一緊。
韓笑回想起前陣子和王娜共度的時光。
那無疑是一段既濃密又美好的日子。
“李莎她就是這樣的人，對於身外之物並不是很在乎。她更重視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與關係。唯一的例外應該是那些書吧……但我想她大概還是會把那些書賣了吧。”
“什麼！”
“她就是這樣的人呀。她是真心相信就算沒地方住、沒衣服穿、沒東西吃，人們依然可以活得很幸福啊。她竟然說『韓笑他們能放棄金錢，但是絕對不能捨棄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這種話啊。李莎她是真的很不想打擾你們倆。”
韓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在韓笑心裡完全找不到可以用的詞彙。
是善意啊，在這邊也有條以善意鋪設成的大道，正直直通往地獄啊。
“所以我們才會一直等到現在。我等到胃都快穿孔了，而王山先生也成了你眼前的這副樣子。”
王山大叔原本就長得就像殭屍了，現在更乾枯到完全像是具木乃伊。
因為除了自已的財產之外，他身上更還揹負著旁人的命運。
“但換作是你們倆的話，總還是能有點辦法吧？至少……”
吳侯這麼說。
“會比我們兩個拿錢去賭場梭一把還有希望多了吧？”
事情真的已經走到這步田地了。
辦到這件事確實不是不可能。但如果是在投資競賽的虛擬市場中也就算了，現在是要韓笑他們在現實的股市中，在短短的四日之內進行交易，然後賺到50%？
或許這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但韓笑他們手上的總資金有六十五萬人幣。
這實在是筆大錢。
而且最可怕的就是失敗時的後果。要是韓笑他們失敗的話，慘敗的將不只有韓笑他們兩個人。
但韓笑根本不存在拒絕他們的選項。韓笑絕對不可能有辦法拒絕。
“你願意接下這個重任嗎？”
韓笑張開了嘴巴。
——然而卻完全說不出半個字。
韓笑怎麼有辦法說出口？
現在已經不是那種能讓韓笑強硬的與對方交涉，說什麼就算虧損韓笑他們也不負責的輕鬆狀況了。
這一刻交到韓笑他們手中的，並不是那些無處可去，最後只能奔向股市的人們心中那帶了點天真的願望。
那是一顆銀色的子彈。是更為痛切的，是人們為了對延續自地球的不公不義社會進行最消極的抵抗，而準備的一顆子彈。
“現在只能靠你們了。拜託。”
王山將雙手扶著桌子，對韓笑他們深深低下頭去。
可是韓笑即使目睹了這一幕，依然沒有辦法提起勇氣。
就在這時，有一隻溫暖的小手疊到了韓笑的手上。
“……”
雖然韓笑反射的往旁邊看去，但這時當然也不可能有其他人在了。
那是王娜的手。
王娜漆黑的雙眸中充滿力量，筆直盯著韓笑。
“韓笑，你對我說過。”
她的嘴唇微動，簡短說出這句話。
“這不是有沒有可能做到的問題。”
韓笑回握王娜的手。
“是我們必須做到好才行。”
“……”
王娜沉默了。
在片刻的停頓之後，她點點頭說：
“對。”
“既然這樣——”
對著抬起頭來看韓笑的王山大叔，韓笑拼命掩飾自已快哭出來的表情，壓抑心中的恐懼，盡韓笑最大的努力在他面前擺起架子說道。
“之後我一定會找你討報酬喔。”
王山大叔疲倦不堪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笑意。
“那我會替你算上滿滿利息的。”
這樣一來，韓笑他們就全部都在同一條船上了。
之後吳侯在離開前再次強調要韓笑別去責怪李莎。
不過韓笑也沒打算要責備她。
這一點王娜也是一樣。
所以，即使當剛剛可能是在外面等韓笑他們把事情談完的李莎，若無其事地回到公寓時，韓笑和王娜也都沒對她特別說什麼。
因為王山大叔帶來的現金還擺在桌上，所以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應該是一目瞭然才對。
韓笑他們卻還是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似的，和平時一樣三個人共進晚餐，並在吃飯時跟李莎報告韓笑他們輸掉了投資競賽。
李莎只是微笑著，對韓笑他們說了聲：“那真是可惜。”
不過韓笑他們能拿到五萬人幣的獎金。
當韓笑對李莎說有這筆錢就能清還欠款的時候，她有點為難的笑了笑，然後對韓笑說了聲“謝謝你”。
至於韓笑和王娜，則是連商量都不用。
因為無論是該做的事情，或是達成目標的方式，已經全都決定好了。
既然這樣，剩下的就只有去做了。在成功之前，只能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