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爾郵輪（四）
第一個整點是十點。
方柯安詳地縮排被窩裡假睡，陸池在他旁邊翻來翻去，時不時看一眼時間，像一隻精力旺盛毫不安分的猴子。
指標剛邁過59的瞬間，陸池立馬從床上爬了起來，故作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打著哈欠朝衛生間的方向走去。
房間裡很安靜，沒有開燈一片漆黑，陸池慢悠悠晃到了衛生間開啟了燈，頂燈亮的一瞬間，他面前的鏡子裡飛快閃過一個黑影，快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我靠，方柯這傢伙猜的還真準。
陸池面無表情地想。
他雖然沒有看清鏡子裡那個人是不是父親，但很明顯是個怪物。
陸池裝作沒看見，盯著鏡子發起了呆，沒一會兒門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彷彿尖銳的針刺般催促著陸池前去，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又滲人。
門口牆面的視覺化門鈴上是父親的臉，他的半身似乎都處在陰影之中，暴露在走廊燈下的半邊臉是一片死灰色的白，像是已經屍僵顯得無比生硬。
忽然，父親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猛地抬眼。
那雙嵌在渾濁眼白中央的黑色眼瞳像是跳珠般抖了抖，隔著一道電子屏直勾勾地注視著陸池，嘴角無波瀾地朝外咧開，嘴唇張合。
透過門，聲音低沉陰冷地飄在陸池耳邊：“小池啊...看見爸爸了怎麼不開門呢...”
陸池面不改色開啟了門。
“爸？你怎麼來了？”
走廊上的燈光下，父親的臉呈現出一種更為直觀的僵硬，嘴角的弧度不再延伸，而是一種過於標準的固定式微笑，這類對於新人來說威懾力奇佳的驚悚片段到了陸池這裡好像沒了作用，如果忽略他下意識抖了抖身體的話。
“小池啊...你今天已經是第三次不聽話了。”父親的語調很冷，眼裡似乎有某種興奮的反應將陸池上下掃了個遍：“爸也不想懲罰你的，誰讓你不能像哥哥一樣做一個好孩子呢....”
他的眼神不再是看孩子，像是在看獵物，或者說觀察獵物，陸池被他如蛇纏繞地視線盯得生理性不適，那種目光就好像陸池是個可供他為所欲為無力反抗的玩偶。
在陸池沒有說話的時候，父親從兜裡掏出那個裝著紅色藥丸的小瓶，朝著他遞了過去。
聲調上揚，隱帶著詭異的期盼與瘋狂。
“這次，小池要全部吃掉哦。”
陸池心中一跳，這父親是打算現在就把他異化了吧？
尼瑪這不是解密本嗎？？第一天玩家失誤都不能超過三次？？？
他默默開啟面板倉庫，剛打算使用道具，房間裡突然傳來什麼東西摔碎的聲音。
聲音清脆洪亮，吸引了陸池和父親同時的注視。
方柯緩緩走出房間，右手垂在身側，手裡握著一把還在滴血的水果刀，另一隻手微微舉起。
鮮血從掌心淌出，沿著舉起的小臂滑至手肘，血從手肘和刀尖滴落，濺在實木地板上發出不大卻詭異的聲響。
陸池看著他這副亮相方式皺了皺眉。
方柯微擰著眉，臉色不太好的模樣，卻又像是才發現父親的存在，眉眼疏朗，笑得人畜無害：“爸怎麼來了？”
父親僵硬的視線下移至他握著的水果刀上：“你的手怎麼了？”
“這個啊...”方柯笑著偏了偏頭：“剛才削水果不小心劃傷了手，沒多大事，父親這個時候找小池有什麼事嗎？”
說完，方柯不等父親開口，目光落在父親手中的小瓶子上，自然而然地繼續說：“小池又惹父親不高興了？小池還真是不長記性。”
他用一副不成器的語氣嘆了聲氣，徑直伸手從父親那裡拿過了小瓶子，溫熱的血液與父親的手接觸的瞬間，父親臉上的表情鬆了鬆。
方柯轉身，背對著父親，笑吟吟地注視著‘壞孩子’陸池：
“既然小池不長記性，就讓做哥哥的替爸教訓一下他吧。”
暗沉冰冷的頂光打下，方柯臉上的笑意也顯得冰冷而虛假，他身後的父親同樣帶著滲人的微笑，父子二人一併注視著陸池。
彷彿兩頭蟄伏許久的野獸，在黑暗中露出尖銳的獠牙。
陸池被方柯這副看起來純天然無新增的反派模樣唬得忍不住暗罵一聲。
狗日的方柯！
方柯笑得眯起了眼，轉身去看父親，做了個請示的動作，掌心的瓶子沾滿鮮血：“父親，您覺得呢？”
父親嘴角滲人的微笑動了動，漆白的臉露出極其滿意地神情：“小柯才是好孩子啊，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弟弟。”
鮮血沿著手背滴落，濺在父子相隔的中央。
方柯彎了彎唇，語調很輕：“我明白，父親。”
等他抬頭，父親的身影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靜靜躺在他掌心的藥瓶。
三分鐘前。
陸池起床的時候，方柯睜開了眼。
他沒有全部告訴陸池，他只告訴陸池自已需要確定父親口中的決定性詞彙是不是定點，但除此以外，他還要確定這個定點是由什麼決定的。
所以他自已也參與了這場試探。
當他聽到父親只提到了陸池的時候，他便起身下了床，只是剛走出兩步，他又回頭摸黑拿了水果刀和一顆蘋果。
他沿著陸池的觸發定點機制走進了衛生間。
然後他看見了鏡子上的兩個影子，一個是他的，一個是父親的。
鏡子裡的父親單薄得像一張紙，面色煞白，臉頰凹陷，兩顆碩大的眼珠突出，在方柯踏進來的瞬間眼珠子便直勾勾地盯著他。
果然，是外體定點嗎，也就是眼睛的存在。
方柯緩慢地削著蘋果，看著鏡子裡的父親若有所思。
類似於分身體，在觸發‘準點睡覺’這個條件後，在‘準點’這個定點便會延伸出分身體也就是眼睛來檢查‘好孩子’。
從這個分身體到本體的觸發時間來看，這個分身體並沒有刻意引導玩家做出壞孩子的行為。
就像監管者，只會管控行為，不會誘導干涉。
所以只要陸池不刻意活動，就這麼閉著眼假睡，這雙眼睛的判定結果就會是‘好孩子’。
它只判定自已看到的東西。
但父親很明顯熱衷於懲罰壞孩子，這樣的話應該想盡辦法誘導玩家出錯才對，只是監管的話，是被什麼條件限制了嗎？
時間？還是異化度？
畢竟這才是他們登上游輪的第一天。
鏡子裡的父親似乎對於方柯垂頭髮呆很是不滿，狠狠地撞了下鏡子，似乎是想破鏡而出。
方柯削蘋果的手一頓，目光對上鏡子裡的父親。
他更好奇的一點是，父親這個怪物，會是那位包郵的華國富商嗎？
他們這對父母跟這艘遊輪上的所有人顯然都不在一個畫風，在餐廳用餐的時候，母親沒有動餐具，就那麼坐著看他們，而父親進食的怪異也被周圍人收入眼中。
周圍人是什麼眼神來著，啊，大概就是‘天吶你看那一家人’，‘真的會有人這麼吃飯嗎’，‘幾百年沒吃飯了嗎’。
既然父母的怪異不是副本本來就存在的普遍怪用來阻礙玩家，那麼父母的存在至少是跟主線內容息息相關。
很明顯的一條線，但同樣也是很困難的一條線。
首先便是一不聽話便要被定義成‘壞孩子’的父親，掌控欲大得出奇，母親更是沒有機會接觸。
他這個想法剛出現，一條資訊便探了出來。
【玩家方柯觸發支線任務——古怪的父母：你有一對很奇怪的父母，掌控欲強的父親，不善言辭的母親，他們總是形影不離，似乎很是恩愛，可身為孩子的你卻有些無法接受他們的古怪。】
【任務獎勵：（未知？）】
【提示：當前副本兩位玩家都已觸發此支線任務，支線結算時將根據任務貢獻百分比結算獎勵】
方柯看了一眼便關閉了面板。
這麼明顯一條線要是陸池觸發不了他真要懷疑這個遊戲老玩家的腦力水平了。
他傾身朝著鏡面湊近，父親的臉幾乎一整個貼在了鏡面上，盯著方柯笑得極其詭異，彷彿下一刻就要衝出鏡面。
方柯舉起水果刀，刀尖戳在父親眼睛的位置，鏡子裡的父親似乎不明白他在做什麼，仍直勾勾地盯著他。
“來都來了，父親再幫我驗證一個東西吧。”
方柯彎唇笑了起來，握刀的手抬起，朝著鏡中父親眼睛的位置狠狠紮了下去。
“——咔嚓”
以刀尖為中心，裂紋迅速蔓延爬滿整面鏡子，鏡中父親的臉在憤怒中變得四分五裂。
方柯又舉起刀，朝著父親的位置紮了下去，碎裂的鏡片掉落，父親的身影消失在鏡子裡，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時間回到現在。
方柯講完經過，便低頭處理自已掌心的傷，還不忘跟陸池說話：“目前來看鏡子裡的父親不是實體，不過之後會不會變化也說不準，畢竟這才第一天，監管和懲罰之間的平衡在於是否聽話，但你不覺得對於一個期待著你異化的父親來說很奇怪嗎。”
陸池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你是說母親？”
“我們還沒有接觸過母親，從父親這裡得到的資訊也就只有這麼多了。”方柯聳了聳肩：“而且我打碎了鏡子，直白地說算是給了父親一個耳光，雖然我有把握父親不會發作，但他絲毫不責怪的態度也很奇怪。”
“要麼就是不在‘準點’之內的分身體無法傳遞資訊給父親，要麼就是另有隱情，資訊太少，能分析出來的東西不多。”方柯滿意地看著自已裹得像豬蹄一樣的手，遞到陸池面前：“給我打個結。”
陸池看著他遞過來的手有些無語，還是認命地上手打了個結：“那你給自已一刀又是因為什麼？”
方柯掃了他一眼：“當然是為了接觸母親，不這樣怎麼看母親的態度，對了，你自已把那顆藥丸子吃一顆，不過最好是吃兩顆，這樣能保證我在父親那裡的信譽度。”
陸池：......
他就知道方柯不是個好東西！！
陸池握了握拳，控制住自已想要一拳打死方柯的衝動，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字眼幾乎是牙縫裡擠出來的：“我這顆棋子兒你用得還挺順手啊。”
方柯腦中原本一刻不停地運轉突然卡了殼，他眨了眨眼，看向臉色極其不好的陸池，儘管他的臉和他的臉色一樣黑得不像話，但方柯還是敏銳地察覺到，陸池在剛才的某一瞬間對他動了殺意。
天然的危機感讓方柯立馬揚起笑臉，有條不紊地為自已採取補救措施：“這只是效益最大化，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也可以執行planB，我吃掉那個紅色藥丸，不過之後我的判斷或許會因為san值降低和異化造成判斷失誤，我需要陸神時刻提醒我其中的錯漏點。”
他格外真誠地注視著陸池。
陸池被他看得沒脾氣了，他要是能在三級解密本如魚得水還需要給這個新人玩家當肉盾？這傢伙就是仗著自已現在不會對他下手才有所謂的planB吧。
“你最好能不要有什麼歪心思。”陸池眯了眯眼，他擰開藥瓶抖了兩顆藥丸就著桌上的水仰頭喝了下去，毫不客氣地威脅道：“不然我會讓你知道，就算異化達到%我也會先弄死你。”
【玩家陸池，服用（未知），san值降低，異化加深。】
陸池吃完藥便靠在沙發上閉眼休息，他的呼吸很重，胸膛劇烈起伏，細看之下會發現他整個人都緊繃著，他臉上那一片黑肉眼可見的褪了下來，但狀態顯然很不好。
他現在的san值跌到了63的危險區，異化程度15%，而且陸池發現藥丸掉的san值沒有辦法透過休息或者商城的回覆劑來恢復，也就是說如果他再吃一顆藥丸他的異化程度就要雙倍增長，並且伴隨著失智的風險。
他把這事告訴了方柯。
方柯沒有吃過藥丸，聽完後沉默了片刻，然後他站了起來徑直走到陸池面前。
陸池閉著眼，感覺到跟前有一片黑影的時候下意識握拳就要打過去，拳風又硬生生在方柯臉旁邊停了下來。
“感謝陸神手下留情。”
方柯抬手輕輕撥開差點把自已爆頭的一拳，他先是伸手掀了掀陸池的眼皮，捏住他的下巴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又像是檢查一樣從胳膊到腿極其自然地摸了一通。
陸池看不明白他在做什麼：“你在幹什麼？”
方柯目光深沉地上下掃視著陸池：“5%異化的時候是臉黑，現在怎麼什麼都沒變化？”
陸池：......
“副本怪物不同，異化的方向也不一樣。”
陸池說完，方柯恍然大悟般拳擊掌心：“也就是說，這個本的怪物體其實是類人體吧，就像鏡子裡的父親，不然的話你這個時候應該變得比較詭異才對。”
“......你這麼說也沒錯。”陸池的思緒因為san值降低有些遲緩，他晃了晃腦袋，耳朵突然聽到什麼動了動。
他的面色滯了滯，眯眼看向方柯：“你有沒有聽到什麼？”
方柯被他這一問問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