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爾郵輪（六）
幾秒間，方柯的視野裡便看不見那幫罰站的人了。
陸池正要停下，被他扛在肩頭的方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別停了，父親要來查崗了。”
陸池腳步頓了頓，隨即加快了速度回到房間，此時時間已經來到59，陸池把方柯徑直往床上一扔。
壓根沒有別的廢話，摔門關門鑽被窩一氣呵成。
黑暗裡，瀰漫著突如其來的寂靜。
“陸神，你睡了嗎？”方柯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陸池眼皮一跳，這傢伙又想幹什麼？
他沒有理會繼續閉著眼假睡，方柯的聲音又在耳邊響了起來：“陸神，你睡了嗎？”
陸池裝死沒聽見。
這道聲音間歇性重複著持續了一分鐘，陸池還多計算了十秒，睜開眼就見方柯撐著腦袋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見他睜眼，黑暗裡的方柯笑得更加燦爛，眼裡卻帶了絲疑惑，他問陸池：“我剛才喊你你怎麼不理我？”
陸池詫異地挑了挑眉，他原本以為那是父親想要引導他犯錯的，結果真是方柯在那瞎喊？
但他很快意識到什麼，眯著眼嗤笑一聲：“你喊我幹嘛？”
方柯開啟燈，長睫在眼瞼處投下一片安靜的陰影，面對陸池的詢問，他彎著眸笑了笑，坦誠開口：“沒什麼，只是想實驗一下如果我說夢話會不會觸犯父親的好孩子規則。”
陸池：......
他就知道。
方柯無視他明顯無語的眼神，跳下床掏出手機設了個鬧鐘，心思還掛在那一走廊的遊客身上：“走吧，我們回去檢視剛才被你打飛的遊客。”
陸池有些詫異，但也沒說什麼，只是略略挑眉，畢竟對於他來說，這個時候方柯不管再怎麼慎重謹慎都是好事，起碼證明了他的選擇是對的。
走廊的燈光始終如一，只是已經走過一遭，先前的驚悚感已然減退不少。
拐角處，兩人齊齊探頭。
遊客仍舊是整齊一列，許多人都已經撞破了腦袋，額頭一片血色，走廊的牆面間隔有序的被濺上鮮血，沉澱在古歐式的牆布中彷彿替油畫渲染著顏色。
方柯一眼便看見了那個被陸池扇巴掌的遊客，實在是他太過顯眼，臉上一個成形的巴掌印，嘴角似乎還被打爛了溢著鮮血，他茫茫然睜著眼，眼裡卻沒有一絲焦距，在自已的位置繼續撞牆。
方柯垂眼掃了一圈，發現了不遠處地面上兩顆沾著血跡的牙齒。
他扭頭看陸池，不知道是在說扇遊客還是說掐脖子，似笑非笑道：“陸神下手可真狠。”
陸池面無表情地白了他一眼，率先走了出去，揣著手靠在另一邊的牆上，看著方柯隨機抓了一個人拉出隊伍，他探了探頭又縮了回去。
方柯將這個遊客拉出隊伍的瞬間，這人立馬就睜開了眼，饒有方柯有心理準備，跟這雙青白眼珠對視的瞬間，伸出的手還是抖了抖。
這東西跟人打照面的時候實在過於驚悚，尤其是哪怕換了個方向他都要跟著大部隊往前撞，方柯倒是反應快，伸出手抵在這人的額頭上往後推了一把。
然後他就發現了，這些人並不是蠻力去撞牆的，似乎只要腦袋碰到東西他就可以自動甄別他撞擊的東西能承受多大的力道。
就好像...成長期？
方柯若有所思地盯著這遊客的臉，盯得久了他又覺得有點驚悚，就像一個裝著靈魂的假人娃娃詭異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四下看了看，瞥見一旁無所事事的陸池，果斷拉著人調整方向。
遊客正對著陸池，他則背對著陸池隔在兩人中間。
陸池：？
身後有人的方柯悄然鬆一口氣。
他拉過來的這個遊客是個典型的外國白人面孔，身高基本和方柯平齊，眼瞳像是沒有光澤的綠螢石，嵌在渾濁的像是漸漸被染上青色的眼白裡，這個人的額頭還沒有像別的遊客一樣被撞爛，但根據方柯的觀察，再來幾次也就差不多了。
從耳廓到臉部內緣，密密麻麻的青色經絡朝裡延伸，看上去就像房壁上生長的爬山虎，不過卻是從內而外的，像是血管暴漲，裡頭的血換成了不知名的青色液體。
方柯離得很近，一股很淡的並不強烈的古怪氣味從眼前這個遊客身上飄到他的鼻尖，但這縷味道很快消失了，方柯湊上前嗅了嗅，卻沒有再聞到這股味道。
錯覺嗎？
方柯並不這麼認為，他讓陸池像是拍打不倒翁一樣拍著這個遊客的頭，走到其他遊客中間挨個尋找氣味來源。
那股氣味格外古怪，像是化學試劑沉澱過後的氣味，又夾雜著一股潮溼腐敗的氣味，兩者混在一起，哪怕氣味只是一瞬間卻仍舊刺鼻。
陸池一隻手拍著遊客腦袋，歪著頭看著方柯在那群遊客中間嗅來嗅去，神色古怪，頗有些一言難盡：“你...你發現了什麼東西？”
他沒好說方柯現在的行為看起來比這群遊客還要詭異，就好像一群詭異當中混進去一個變態，正在對著這群沒有還手之力的詭異上下其手。
方柯貓著身子的動作突然頓住。
他沒有轉身，偏過頭餘光睨著陸池，露出一個極其和藹的微笑，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要不你來？”
陸池收斂了臉上的神色，食指點著遊客的腦袋往後一推，義正言辭道：“你繼續，誰敢說你的不是我就幫你做了他。”
感覺自已突然被cue的直播間：......
“陸神是在說我們嗎？”
“啊哈哈哈肯定不是，我可沒有說那個新人像個變態。”
“我作證，樓上發了三條新人好猥瑣啊。”
“雖然但是，這個新人很有潛力啊，先不說別的，能夠讓陸神心甘情願跟他打配合的人還沒有吧。”
這條彈幕一出，立馬有許多人就著這個話題分析起來。
除開最開始方柯刷臉湧進來一撥人以外，直播間的人數便一直保持著一千人左右，現在發言的人基本都是從頭看到現在，見證了方柯成功拿下陸池的全過程。
“主要是這個新人的膽子太大了，開頭在船上轉移仇恨的時候我都替他捏一把汗，怕陸神扭頭就給他弄死了，還有他用陸神試探壞孩子的定性條件的時候，我都不敢想陸神會怎麼弄死他。”
“新人季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玩家吧？以前的新人要麼單打獨鬥要麼恨不得貼在老玩家身上求保護，哪有這種能夠讓老玩家做事的。”
“我還是挺好奇在等待空間發生了什麼，陸神可是直接給他看了資料面板。”
“樓上，我也想知道。”
......
方柯穿梭在哐哐撞牆的遊客當中，各式各樣的男士、女士香水，體味交織在一起，空氣中的溫度伴隨著遊客齊聚的起伏吐息緩緩上升，將各種氣味混淆在一起更加難以分辨。
他的心理壓力不是一般大。
太他媽嚇人了。
方柯面無表情地想。
他極其熟練地扒開一件遊客的衣服，抬手揮了揮撲面而來的異香，順手將遊客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扒了下來，最後貼心地放回身側。
這些遊客就好像夢遊中仍然保持著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別人對他動手動腳立馬就能做出回應。
只是這個回應放在現在實在有點滲人了。
第一個做出反應的遊客被反應迅速的陸池拎著衣領便甩了出去，現在正耷拉著半邊胳膊回到自已的原位繼續撞牆。
發現這些遊客並沒有攻擊的行為之後陸池便沒有管了，任由方柯一會兒被人抓手一會兒被人搭肩膀摸腦袋，個別遊客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觸發了什麼神秘的開關，仗著自已沒意識毫不客氣地在他身上揩油。
方柯實在沒有想到這些遊客身上能有這麼奇怪的味道，不提那些精緻的女遊客，那些男遊客與之相比絲毫不遜色。
他頭一次這麼討厭這些講究人。
不過他的付出很快得到了回報，在一眾遊客中，他再一次捕捉到那股很淡的刺鼻氣味。
是位中年女遊客，亞裔面孔，棕褐色長髮，穿著睡衣，氣味從她身上傳出，混在一股甘甜的玫瑰香露氣味中，方柯並沒有對女遊客動手，所以此時她還是極其安靜地閉著眼，時不時跟著大部隊的節奏用腦袋撞牆。
方柯犯了難，視線慢悠悠看向陸池。
陸池一眼就看出來他想要幹什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又冷笑一聲：“別看我，我不可能替你扒衣服，還是女人的衣服。”
被看穿算盤的方柯遺憾地收回目光。
他盯著女遊客看了半晌，雙手合十，格外虔誠：“我相信你也不想不明不白的變成怪物的。”
女遊客自顧自以頭鏘牆。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同意了。”
方柯九十度鞠躬，懷揣著一股向死而生的表情往前邁了一步。
陸池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然後在他的注視下，方柯側開方向，五指併攏，朝著女遊客的方向略傾了身體，以手作扇將氣味往自已鼻尖趕。
陸池啞然：“...我還以為你那麼變態。”
方柯沒管他，繼續扇著小手，玫瑰甘香拂過鼻尖，其中夾雜的古怪刺鼻氣味跟那個白人遊客一模一樣，甚至在玫瑰甘香的混合之下還要濃烈了幾分，這種氣味又叫方柯想起了浸泡屍體的福爾馬林，僅是一點就刺得他大腦一震。
方柯原地思索了幾秒，隨後又鑽進遊客當中，他這次速度極快，幾乎是一抓一個準，很快有氣味的和沒有氣味的都被抓了出來。
陸池詫異於他的速度，視線掃過被方柯分成兩批的遊客：“你這是找撞破頭和沒撞破頭的區別？”
是的，身上帶著這股刺鼻氣味的遊客腦袋都還沒有撞破。
一排排睜著眼睛的，青白色的詭異眼瞳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陸池，他們當中有些人還伸著手，像是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僵直地保持著一個動作。
“不，只是他們恰好分成兩批而已。”方柯伸手在他身上用力擦了擦,若有所思道：“這裡都是十六層的人嗎...”
陸池瞪大了眼：“你在我身上擦什麼東西？！”
方柯真誠回答：“剛才有個遊客身上不知道擦了什麼東西沾到我手上了，怪噁心的。”
“靠！！你噁心我就不噁心嗎？！！”
陸池震驚得無以復加，他忍著想要去看清衣服上是什麼黏膩物體的好奇抓過一邊某個遊客身上裹著的半條浴巾，使勁兒在方柯擦手的位置搓了搓。
方柯還在試圖在遊客身上收集更多資訊。
遊客身上其實已經看不出太多的東西，他們像是被設定好的程式操縱著，只殘留著一些人類無從安放的羞恥感，方柯把他們翻來覆去，只差把衣服扒光了來看，也看不出還有別的資訊。
他也沒有找出那股刺鼻怪味的來源。
方柯站到了拐角口的位置，這裡可以將整條長廊一覽無餘的收入眼中，被他分成兩批的遊客各自位於左右兩側，對著牆面重複著同樣頻率的動作。
離他最近的是一個撞破頭的外國面孔，顯然方柯還沒有動過他，他安靜地閉著眼，額中和牆面的接觸已然形成一片面積頗大的模糊血肉，鮮血沿著眉骨眼眶的輪廓往下拉出一條血痕。
方柯盯著這人的臉，突兀開口：“陸池，你見過這人嗎？”
被突然喊到的陸池有些詫異：“我怎麼可能見過他？我是玩家又不是npc，更何況這艘郵輪有四千多名遊客，我怎麼可能記得住每個人的臉。”
方柯沒有說話，事實上他在這些遊客當中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雖然這些人對他而言是陌生人，但他的高強度記憶卻能夠精準覆盤每一張臉跟他打過照面時的場景。
每個人的行為動作身形體態都是不一樣的，有時一個微小的動作便能看出差距，露出破綻。
方柯緩步走在兩側的人群中，觀察著這些遊客的每一幀動作、身形區別，與腦中每一幀記憶進行對比排查，龐大的記憶宮殿進行著高密度的運轉，將所有人的形象囊括。
最終得出結論。
方柯停下了腳步。
“有點不對啊...”他回頭跟另一側的陸池遙遙對立，彷彿一條平行的直線，低聲自語：“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遊客我沒有在上面見過，是範圍太大嗎...”
他扭頭看向一個不曾出現在記憶當中的女遊客，她也是身上有古怪氣味的那一批，半睜著眼，像是疲憊般略歪著腦袋，撞擊牆面的動作很輕，倒像是在渾水摸魚一樣。
這個遊客或許並沒有早睡的習慣，衣著完好，首飾都還好端端佩戴完整，方柯思索半秒，伸手撥開她披散的長髮，指尖挑起她脖子上的項鍊。
只是還沒來得及觀察，他兜裡的手機設定的鬧鐘便嗡嗡響了起來。
方柯收回手掏出手機關閉鬧鐘：“時間到了，我們先....”
他的話還沒說完，走廊的燈光毫無預兆地閃爍起來，遊客麻木無神的臉在明暗當中更迭。
沒有任何預兆，站在方柯面前的女遊客猛地抬頭，像是接收到指令般，青白的眼瞳散發這一陣幽幽的綠光，而那綠光中倒映出方柯尚且來不及反應的臉。
她幾乎是獰笑著張開口，臉上的青色經絡隨著麵皮的拉扯詭異地扭動，伸出手猛地朝方柯撲了上去。
這一切發生在短短的幾秒間，方柯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女遊客那雙像鬼爪般的手已經朝他抓了過來，更加濃烈的刺鼻氣味從她的口中瀰漫而出。
方柯眼瞳一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瞬間拉滿，幾乎出自本能地往後一躲，失聲驚喝：“陸池！”
【玩家陸池，使用特殊技能：瞬形換影】
【提示：該技能屬於特殊型SS技能，技能生效時長為三十分鐘，技能冷卻時長為一百六十八小時，當前技能生效中】
尾音落下的瞬間，陸池就好像撕裂空間一樣出現在女遊客伸長的猙獰利爪前，一把推開身後的方柯。
他猛地抬腿，精準無比地踢出一個利落的半弧，女遊客遭到重擊，宛若從中折斷的布娃娃橫飛而出。
“——轟隆”，一聲巨響伴隨著撞擊聲從明暗不定的走廊深處傳出，隱隱夾雜著骨骼斷裂的破碎聲響。
頭頂的燈彷彿跳閘般轟然失去失去光明，周圍的一切頓時陷入一片駭人的死寂中。
陸池眯著眼，視線望向黑暗深處，情緒不明地掀了掀嘴角，迅速從商城內購買了一盞煤油燈扔給身後的方柯，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看來你的方向是對的，不過你還是自已找個地方躲起來，別被我誤傷了。”
方柯接過煤油燈，微弱的光映著他慘白的臉，他的心跳還未平息，提著煤油燈的手甚至還在輕微發顫。
但他的眼神卻是出乎意料的冷靜，彷彿思維和身體切割，靜靜注視著黑暗深處漸漸響起的詭異聲響。
【玩家方柯，觸發支線任務——暗夜圍殺，祝玩家安穩度過這個美好的夜晚。】
【提示：由於此支線被提前觸發，當前場景怪物屬性將提升50%】
【支線任務獎勵：（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