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宿舍裡靜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先開玩笑那男生彎腰撿起地上的手機,撕掉鋼化膜,還以為裡面螢幕沒碎,結果螢幕也有幾道蜿蜒的裂痕,頓時火大。

“也太沒勁了,這人怎麼開不起玩笑,就說長得有幾分相似,又沒說他是殺人犯,有必要那麼大反應嗎?”室友越想越惱火,“我新買的手機,還沒玩一個星期,成這樣了,你們說我是讓他賠還是不讓他賠?”

“別計較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你看他像不是故意的嗎?起身也不說一聲,胳膊一下撞到我的手肘,沒準就是故意的。平時就是個怪人。”

於巍的性格確實奇怪,要說內斂也不是內斂,可以用“封閉”來形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極少聽見他放聲大笑,同樣的,也沒見過他對誰發脾氣。

聽說他在學生會的宣傳部當副部長,也不知道他這樣的性子是怎麼跟人溝通的。

他在學校列印店那兒兼職,被一些甜美可人的學妹搭訕,每每說不到三句話,準會把人氣跑。遇上心理承受能力弱的,他能把人家說哭。

怎麼不是個怪人?

“得,以後躲著於哥,不在他跟前礙眼了。”被摔碎手機的男生氣鬱難平,嘲諷了句,撫摸著手機肉疼不已,只能自認倒黴。

其他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於巍衝下樓,跑到了操場上,每當夏季來臨,操場的探照燈開啟,很多情侶手牽手散步,還有人坐在草地上彈吉他唱歌,也有夜跑的學生。

他繞著塑膠跑道一圈一圈奔跑。

跑了不知多少圈,直到肺裡傳來清晰的疼痛感,他才停下來,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喘氣。髮梢被汗水打溼,經風一吹,涼絲絲的。

眼前的熱鬧與他無關,他們在過夏天,他一個人停留在冰冷的冬季。

上小學時,身邊的人圍繞著他罵殺人犯的兒子、沒媽的孩子,他們想盡辦法折辱他,把他踩在腳底,叫他屈服。

小孩子的惡才是真的惡,沒有目的。

上了初中,小地方可供選擇的學校少,還是那撥人,沒完沒了地纏著他,把他的事宣揚得人盡皆知,拉著別人一起對他指指點點。

那些當面的指點、背後的謾罵,他無法反駁,只能默默承受。

他努力讀書,考到了曨山最好的高中,遠離了那些爛人,沒人知道他家裡的事了。他短暫地摘掉了“殺人犯的兒子”和“應召女的兒子”的標籤,原以為能安安靜靜度過三年,再考上一個好的大學,徹底遠離過去,卻又遇到了趙琦、萬興磊那樣的人。

他不知道哪裡得罪了他們,或許他們只是覺得學習沒意思,想找個人發洩情緒,他最沉默寡言,看著好欺負,於是成了他們針對的物件。

抽掉床板害他掉下來摔傷手臂、在校外被堵截、偷走他的飯卡刷到一分錢不剩、拿走他的被褥扔進排水溝……

那些晦暗的日子裡,只有陸竽幫過他。

她會在趙琦欺負他時挺身而出,幫他說話;看到他手臂打著石膏不方便拿凳子,她會幫他搬到操場;他在食堂打飯沒帶飯卡,忍著窘迫找她,她二話沒說把自己的飯卡借給他。

除了奶奶,過去二十年裡,沒人對他這麼好。

可是那樣美好的人,不屬於他,她有自己的太陽,而他是陰暗的溝渠,不配。

考進關大是為了她,也是為了自己,至少他逃離了過往那些不堪。他開始慢慢地接納這個世界,努力走出去,參加一些活動,試著交一些朋友。

但他封閉自己太久了,忘了該怎麼交朋友。

室友算是他的朋友嗎?他覺得不算。

他沒有和他們交過心,他從不敢說起關於自己過去的一切,不管是家庭,還是他在以前的學校裡的生活,哪怕一丁點,他也不願意提。

他不打遊戲、不打球、不參與他們的聊天,跟他們更像合租的陌生人。一起住了將近三年,比陌生人多了那麼一點熟稔,僅此而已。

他們沒有錯,是他的問題。

於巍平復了呼吸,木然地走出操場,在寂靜的校園小道上穿行,突然響起的一聲貓叫沒能嚇到他。

他停下腳步低頭一看,是一隻橘色的小貓,陸竽經常投餵的那隻,還帶去做了絕育。之前很瘦弱,身上髒兮兮的毛像小刺蝟,現在也跟學校裡其他的流浪貓一樣,肥嘟嘟的,皮毛油光水滑。

他經常看到陸竽蹲在花壇邊餵它,她的書包裡永遠有小貓的食物,有時是貓糧,有時是魚罐頭,有時是貓條。

於巍沒那麼多善心,想繞道走開,但他還是走進了旁邊的超市,問老闆有沒有貓糧。

起初學校的超市裡是沒有貓糧的,後來流浪貓多了,學生們經常投餵,老闆就購進了一批,抬手給他指了指後面的貨架:“那裡有,自己去拿。”

“謝謝。”

於巍拿了一袋,付了錢往出走,回到草叢邊,那隻橘貓已經溜走了。

他看了看手裡沒開封的貓糧,面無表情地提回了宿舍。

——

251宿舍裡,趙芮在何施燕的安利下,先看完了最新的那期女大學生失蹤案,果然很離奇,故事不停反轉,揭曉答案的那一刻,她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理智告訴她,她明天還要早起去圖書館複習,她的手指卻不聽大腦指揮,點開了那期連環殺人案的解說。

燈已經熄了,但大家都沒睡著,趙芮放心地看下去,這一期影片長達一個半小時,相當於一部電影的時長。

趙芮還沒看到一半就被嚇得不敢看了。

她放下手機蒙上被子睡覺,已經五月中旬了,天氣熱了起來,被子蓋住腦袋沒過一會兒就出汗了。她揭開被子呼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給自己催眠。

第二天中午,趙芮和陶念慈從圖書館出來,去食堂吃飯。

每天最輕鬆的就是吃飯時間,趙芮點了一碗拌麵,坐在陶念慈對面,開啟了手機,接著看昨晚沒看完的解說。

正值飯點,食堂裡吵吵鬧鬧,聲音開得再大也聽不清,趙芮邊吃邊看字幕。

陶念慈吃的是肥牛米線,看著趙芮筷子挑起幾根面,半天沒送進嘴裡,痴迷的樣子:“你在看哪位老師的課?這麼廢寢忘食。”

趙芮隨口答:“連老師。”

“連老師……”陶念慈正在思考哪個連老師,陡然想起昨晚宿舍裡討論的話題,“是陸竽和燕子推薦的那個up主?有這麼好看嗎?你們都迷上他了。”

“你沒看過你不知道,連老師有點東西,他講故事太引人入勝了,要是考研課的老師都這麼講,我上岸指日可待。”

陶念慈笑嗆到了,端著碗從對面過來,坐在她旁邊跟她一起看。

趙芮把手機往中間推了推:“你沒看到前半部分可能不太能看懂這個案件。”

“沒事,我就湊個熱鬧。”陶念慈說,“別人吃飯的時候看下飯影片,我們看這麼驚恐的兇殺案真的合適嗎?”

趙芮哈哈大笑。

影片播放到其中一幕,趙芮笑聲戛然而止,愣了兩秒,以為自己看錯了,倒回去重新看了一遍,手指輕點螢幕暫停。

“這個罪犯……”

趙芮扭頭看陶念慈,陶念慈同樣張嘴愣住了,眼睛睜大了一點,與她視線交匯。她們兩個應該想到一塊去了。

兩人都沒說出來,與此同時,隔壁有一桌男生在討論。

“你們看‘連老說案’沒有,裡面那罪犯,臥槽跟列印店那兒兼職的一個男生超級像,我看到的時候嚇一跳。”

“你們怎麼都在看那個?”

“我是在微博熱門影片裡刷到的,又跑去B站關注了那個up主,看到了完整版。”

“不是他吧,年齡都對不上,你們能不能動動腦子。”

“沒說是他,只說長得像,你不覺得嗎?什麼關係啊這。”

趙芮和陶念慈聽到幾個男生的對話,又對視了一眼,而後同時看向手機螢幕,看來這個up主最近實在是火,走到哪兒都能聽到他的名字。

不過他們說得也沒錯,那期連環殺人案的罪犯和陸竽那個朋友樣貌相似,不知道兩人是什麼關係。

陸竽看到那期影片的時候沒有聯想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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