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臨近之際,許多年輕男子逐漸出現在京都的街巷,個個丰神俊朗、意氣風發,當然,還有少數不惑之年的奮鬥之士。
因人員驟增,原本的巡衛營併到京都守衛去了,京都治安就統歸京都府衙所有,而身為京都守將的秦勉除了護衛京都,日夜巡查以外,順手幫忙,做回老本行。
可人一多,事情也多,那些爹孃都理不清的矛盾就更多了。
這邊是攤販轉告一舉子買了東西沒給錢,那邊是因為酒樓廂房起了爭執順帶打架的兩個舉子,更有甚者,是棲月閣的樂伶狀告一舉子騙了她的情意和銀兩……
身為京都府尹的許霖風是忙得不見天日,樁樁件件,又不能草草了事,要不然這些舉子可就要遞狀子上去告他了。
其中,要數難纏的,是買了東西沒給錢而狀告舉子一事。
那位舉子姓吳,瞧著已過弱冠之年,面對嚴肅凌厲的府尹大人,沒有半分懼色,反而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而狀告舉子的攤販,已年過花甲,頭上殘留著幾根青絲,滿臉溝壑,身上的粗衣單薄,也不平整,衣角還留著幾個銅板大小的破洞。
可攤販不惜為了幾枚銅板狀告不給錢的舉子,想來是日子已經過的捉襟見肘,無可奈何了。
可那吳舉人卻對攤販不給錢之言,矢口否認,“府尹大人,學生只是未帶錢,並告知了老人家回客棧拿錢予他,可他卻死咬住我不放,說我吃白食,偏要將我告上衙門,當真是百口莫辯。”
老攤販氣得咳嗽不斷,卻還是抬起微顫的手,指著吳舉人,“你胡說!老朽真切看到過你的錢袋,分明是你故意不給錢,出言侮辱,還糟蹋了老朽的吃食!”
吳舉人自證清白,“府尹大人,學生的身上的確是分毫不沾,若不信,大可叫人搜身。”
許霖風眼神示意,一名衙役便上前搜身。
“稟大人,確實沒有。”衙役道。
老攤販苦於沒有證據證人,只得急切喊著,“大人,莫被他騙了,老朽說的句句屬實啊!”
吳舉人眼中明顯不耐煩,道:“不就幾個銅板嘛,待我同窗來了,給你就是了。”
恰巧,堂外衙役帶來一名年輕男子,“大人,此人自稱是吳舉人的同窗。”
年輕男子身著圓領白袍,躬身行禮,聲音清朗,“學生方曉鏡,見過府尹大人。”
吳舉人見同窗已至,瞬時添了幾分底氣,要知道,這位方曉鏡乃是當朝中書侍郎的親侄,品階還要比府尹大人高些。
“大人,此事不過是誤會一場,欠的銅板,學生替吳舉人給了便是。”話音剛落,方曉鏡從錢袋裡取出銅板,遞與老攤販,笑盈盈地說:“老人家,有事好說,何必要勞煩府尹大人費心處理這等瑣事,收了錢之後好生回去歇息,年紀大了,終歸是有糊塗的時候。”
聞言,老攤販驚懼地看向方曉鏡,心中一陣寒慄,他不知方曉鏡的身份權勢,但方曉鏡的意思,就是讓他不許他再出來擺攤,還說他年紀大了,糊塗了,才致這一場誤會,可此事分明是吳舉人故意為之,若收了錢,那就證明了這只是一場誤會,也應了方曉鏡不能擺攤。
可這是他們家唯一的生計,若不擺攤,一家老小全都要餓死!
老攤販拒不收錢,深深朝許霖風叩頭,“大人,老朽沒有撒謊,此事是吳舉人故意為之,老朽也沒有誤會吳舉人。”
“這就是一場誤會,如今錢也給了,你到底還想怎樣?”吳舉人極不願與之糾纏。
方曉鏡當即收回了手,垂眸間,眼中透著陰狠,待正視許霖風時,眼眸中又是一片清明,“大人,一來我們願意還錢,解開誤會,二來沒有人證物證,又如何證實吳舉人是故意為之,若老人家還要糾纏下去,未免有些蠻不講理,咄咄逼人了。”
“你們!”老攤販被氣得說不出話。
許霖風思索著,照眼下情況來看,吳舉人主動還錢,補償了老攤販的損失,同樣也模糊了眾人對老攤販所言的真假判斷。
正如方曉鏡所言,此事沒有證據,無法判斷何人是真,何人是假,更何況,此事再小不過,又何必費心滿街的尋人證物證,吳舉人既願意還錢,就此作罷。
良久,許霖風才開口道:“吳舉人還錢便可,此事就此作罷。”
話音剛落,堂下人群中就有一人高舉手,眾人紛紛看向那隻高舉的手,緊接著,便從人群中走出一名年輕男子,與方曉鏡一般年紀和衣著,想來也是一位舉人。
“學生可以作證!”
許霖風示意將人帶上來,男子相貌端正,眼神清澈,還藏著一股韌勁,“學生崔蘭臺,見過府尹大人。”
許霖風問他,“你說你能作證,那便說說吧。”
崔蘭臺躬身行禮,道:“稟大人,學生就是人證。親眼看見吳舉人在吃過這位老人家的吃食後,出言嫌棄並言語侮辱,之後拒不給錢,而從頭到尾,吳舉人的錢袋始終掛在腰間,並非如吳舉人所說,未帶錢。”
聞言,吳舉人高聲喝道:“你信口雌黃!”
“啪”的一聲,許霖風手中驚堂木重拍下,瞬間噤了聲,“公堂之上,不可高聲喧譁!”
方曉鏡不疾不徐,“大人,崔舉人雖親眼瞧見,但空口無憑,僅一面之詞,誰又能知道崔舉人是否偏袒這位老人家而編造的?”
“證據,就在方舉人你的身上。”崔蘭臺勾唇一笑,信誓旦旦地開口,“當時這位老人家強硬的要將吳舉人告上公堂,來往的人甚密,一聽見聲響,紛紛湊上來瞧熱鬧,吳舉人自知理虧在先,便將錢袋借人群之勢轉如你手。”
許霖風立馬讓衙役搜身,除了方曉鏡方才的錢袋,還從袖中搜出繡有虎面的抽繩錢袋。
老攤販見此,激動地說:“大人,當時吳舉人腰間就是這錢袋!”
許霖風拿著這錢袋,聲音淡漠,“吳舉人可還有什麼好說的?”
吳舉人神色閃躲,不敢直視許霖風,顯然慌了。
倒是方曉鏡,依舊據理力爭,“我錢袋的樣式多了,誰說一人不能帶兩個錢袋出門?”
聞言,崔蘭臺一笑而過,“大人,老人家擺攤的吃食多用香味較重的辛料且重油,因此日積月累,手上難免沾了香料的味道和油漬,二人爭執之際,老人家撲跪在吳舉人的面前,死死攥緊吳舉人的腰間,吳舉人幾番掙扎,老人家的手上香料的味道和油漬,不僅蹭到了吳舉人的身上,也蹭到了吳舉人的錢袋。”
許霖風細瞧著錢袋,確實有沾有油漬,隨後讓衙役嗅了嗅錢袋,再去嗅了嗅老攤販的雙手以及吳舉人的腰間,“稟大人,確實是同一味道。”
證據確鑿,方曉鏡也沒什麼說了。
人證物證俱在,許霖風當機立斷,“吳舉人一切舉動皆故意為之,且欺瞞本官,命吳舉人奉還攤販十成銀錢,處笞刑二十,以儆效尤。”
老攤販十分感謝崔蘭臺,若無崔蘭臺,他只怕是有苦說不出了。
另一邊,二人坐在回客棧的馬車裡,吳舉人後背被打得皮開肉綻,趴在方曉鏡的腿上,方曉鏡則面無表情地為吳舉人上藥。
吳舉人察覺到方曉鏡的不悅,出聲討好,“今日是我錯了,公子莫生氣了好不好?”
方曉鏡依舊不出聲,吳舉人又繼續道:“難道公子因為區區小事便厭倦我了?”
“不會。”方曉鏡淡漠開口。
吳舉人氣不過,道:“公子如今身邊已有了其他美人,還是公子叔父府上的奴婢,美人在懷,公子早就將我拋之腦後了吧!可我是一直陪著公子的,公子還想棄了我不成?”
方曉鏡有意無意將指間觸及吳舉人的腰際,引得吳舉人不禁緊繃起身子,隨後揚唇一笑,“本公子棄了誰都可以,唯獨不會棄你。美人如花,沉浸其中便迷亂了眼,別人不懂我,難道你還不懂嗎?你當體諒我才是。”
吳舉人撒嬌似的輕捶方曉鏡的腿,“那你今晚陪我?”
方曉鏡道:“春闈在即,不可耽擱,你好好養著,我會派人給你送藥的。”
春闈當日,曦光乍現,春風拂面,最是溫和柔軟,京都貢院外早已堆滿了眾多舉子,扎推著等候入場,人多之處,少不了一陣嘈雜。
舉子甲:“聽說今年是升任御史的梁大人和禮部尚書霍大人主考。”
舉子乙:“你這訊息來得真慢,梁大人昨晚突然抱病在身,臨時更換考官,主考除了霍大人還有當朝攝政王!”
一聽攝政王,更多人都來勁了,一窩蜂湧上去聽著舉子乙的訊息。
舉子丙:“攝政王日理萬機,哪有空到春闈主考,莫不是在誆我們?”
舉子乙:“我誆你們作甚?”
舉子丙:“那你又如何知道是由攝政王主考?”
舉子乙忽然頓住,這可是朝廷的事,他可不能洩露是誰告訴的,不然惹禍上身,“先不管我如何得知,難道你們就不想一睹攝政王威嚴無比的風姿嗎?”
舉子甲:“怎麼不想?攝政王文武雙全,謀略過人,半年不到,便為陛下剷除了元衡這個禍害,重振朝綱,當真了不起。”
舉子丙:“我還聽說,攝政王不過弱冠,身長玉立,相貌之美不亞於女子。”
……
一旁的吳舉人聽見那些舉子的談話,看了眼身旁的方曉鏡,方曉鏡最喜美人,無論男女,方曉鏡都卻之不恭。
想至此,不由得心塞,那攝政王再看好能好看到哪裡去,難不成還能勾人攝魄?
此時,貢院的大門敞開,兵部侍郎王思宣為首組織眾人排隊入院,張循門前細查著是否有人行作弊之舉。
就在眾人仔細排隊進入貢院時,一匹高馬及一輛馬車相繼停在貢院門前。
眾人側目,只見騎著高馬那人下馬時身姿飄逸,墨髮玉冠,神色凌厲,面容冷峻,藏黑圓領錦衣,衣前繡著雲紋蟒袍。
眾人皆知,當今也只有一人可著蟒袍。
舉子甲:“攝政王當真俊美無雙啊。”
舉子丙:“王爺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發怒,但是……就算冷著臉也一樣好看!”
舉子乙:“沒出息的東西!看見王爺腰間的鞭子了嗎?小心你們這些話讓王爺聽見了,一鞭子就能要了你們這群書生的命!”
隨即便噤了聲。
繼而從馬車上下來的是禮部尚書霍謙,相較於之前那位,眾人更願意認真排隊。
方曉鏡的目光自趙亭玉出現那一瞬起,就未從她身上移開過。
在他眼裡,趙亭玉的俊美只應見畫,眸如寒星,燦若朝光,靜如溫風,清雋而矜貴,若是能得其相伴,死而無憾。
吳舉人看著方曉鏡直勾勾的目光,一時氣不過,推了他一下,哪知方曉鏡被貢院門前的臺階絆了一下,正巧撲倒在趙亭玉的腳下。
趙亭玉沉靜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驚嚇,後退了一步,本想伸手將他扶起,可這“驚嚇”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令她十分不悅。
她冷聲道:“若是無礙,就別擋本王的路。”
方曉鏡只覺著這聲音既充斥著威嚴又不可冒犯,隨即,他便站起身來,默默地接著排隊。
張循和王思宣二人躬身行禮,“下官見過攝政王。”
趙亭玉輕聲“嗯”了一聲,便入了貢院等候。
不過,趙亭玉本就是臨時替梁大人,梁大人病癒,自然要他來繼續做主考官,而趙亭玉有更重要的事,就是監督軍械庫造軍械。
此次春闈共有半數人成為貢生,而奪得會元的貢生,名喚崔蘭臺。梁引平很是看好這位貢生,若是中了進士,必是位好官。
殿試在放榜後一個月,由皇帝親自監考,共擇出兩百三十二位進士,奪得狀元的也是那位崔蘭臺。
崔蘭臺受任吏部員外郎,而二甲四名的方曉鏡,則任兵部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