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方小蘭

在圖書館寫完作業，葉舒雲看書看到下午五點，吃過晚飯後回了小區。

韻苑小區四面圍有尖角護欄，只開正側兩門。正門是兩道停車槓，住戶們一般走兩邊連著的窄門。側門是鐵藝鏤空大門，一般只在清晨開，供商戶們運貨用。

江城大學到小區的路上，正好會路過側門。

葉舒雲剛轉過拐角，就見到一身熟悉的環衛工工作服，正是之前在小區門口鬧事的瘋女人。

那女人蹬在大門的鏤空處，跨坐到大門上，抬腿翻身往下。

她的身形很胖，光爬上大門就已經用盡了力氣，腳往下探時，視線完全被肚子擋住，只掙扎著夠了幾下，雙手就把不住橫杆，整個人摔了下去，發出“砰”一聲巨響。

葉舒雲走到側門的時候，就看到那女人雙腿對著門使勁，掙扎著想起來。但她好像被戴上了一個烏龜殼，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坐起。

隔著一道門，葉舒雲不清楚她的情況，猶豫了一下，湊近鐵門，衝女人喊道：“你好！你有沒有受傷？需要幫你打急救電話嗎？”

那女人本來一直在和身體做鬥爭，聽到聲音後，也不想著坐起來了，翻身就往這邊爬，嚇得葉舒雲往後退了一步。

“啊！啊！”女人爬到鐵門前，跪立起來，一手握著欄杆，一手指向外面。

葉舒雲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是一個袋子。

那袋子是深藍色的，只寫了“江城少年宮”幾個字，被藏在草叢裡，只露出一點折角，不點明很難發現。

葉舒雲也指向袋子，問女人：“你是要這個袋子嗎？要我遞給你嗎？”

“啊！啊啊！”女人立即點頭，雙手抓住欄杆，來回搖晃，十分急切的樣子。

葉舒雲把袋子遞過去，又問道：“你要叫救護車嗎？我剛才看到你掉下來了，有沒有哪裡受傷？”

女人拿到袋子，就好像拿到了什麼稀世珍寶一樣，用力抱緊袋子，把整張臉都貼了上去。

葉舒雲見女人沒反應，轉身就想離開，遠處卻突然傳來一聲厲喝：“那邊幹什麼的！”

是有保安過來了。

那女人彷彿受到驚嚇，頓時慌亂起來，放下袋子，四處張望，嘴裡“啊啊”個不停。看到葉舒雲後，她渾濁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急忙把袋子上的扣開啟。

她的手太抖了，袋子的蓋面被折出許多道痕跡，葉舒雲看到裡面裝的全是紙。

“方小蘭！又是你！你趕緊給我離開！”保安的速度很快，幾步就到了門口，伸手去奪女人手中的袋子。

方小蘭坐在地上，極力掙扎著，扭過肩膀，背對著保安，一手死死抓住袋子，一手哆哆嗦嗦地想將紙取出來。

保安掰不過來人，於是從背後跪到方小蘭身上，將人壓倒在地。

方小蘭的臉貼在地上，頭使勁往懷裡縮，死死護住袋子，嘴裡發出“赫赫”的聲音。

雖然知道這女人的精神可能有問題，而且是非法闖入小區的，但見到眼前這一幕，葉舒雲心裡還是有些難受，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她之前摔下來過，你這樣壓著，人可能會出事的。”

保安聞言有些猶豫，雖然仍扣著方小蘭拿袋子的那條手臂，膝蓋上的力道卻減輕了。

方小蘭終於有空間將紙拿出來。她的左手緊緊攥住紙，縮回另一邊，展臂遞向門外的葉舒雲。

保安伸手想要來搶，方小蘭卻整個人都抖動起來，要把背上的人給震下去。保安只好再次壓住她，同時側頭喊道：“別拿！這個人腦袋有問題的！她的東西沒什麼好看的。”

葉舒雲看著遞到自已眼前的紙，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接過，一抬眼，就對上方小蘭的眼睛。

她的半邊臉上是被石子劃出的血色，望過來的眼裡似有哀求，又似乎寫滿了悲傷和絕望。

她背上的保安滿臉猙獰，察覺到葉舒雲的視線後，露出一個笑來，說：“妹妹，那紙上肯定都是些罵人話，你小姑娘就別看了，趕緊走吧！”

方小蘭沒有發出聲音，只沉默著，更加用力地震動身體，左臂卻好像紮了根，伸向門外。

葉舒雲接過了紙。

方小蘭好像突然失去了力氣，閉上了眼睛，沒有再掙扎，背上的力量將她完全壓進地下。

保安啐了一口，從她身上起來，神情不屑。

他對著葉舒雲哼笑一聲，開啟對講機喊道：“趕緊過來收拾東西！這方小蘭一天天的就會找事！累死老子了！”說著就一腳踢飛地上的袋子，伸手去拽方小蘭。

那一腳力氣很大，袋子在空中轉圈，白紙飛揚起來，有好幾張穿過欄杆，落到外面。

保安冷嘲道：“小妹妹，你不是愛看嗎？喏，外面的都是你的，撿起來慢慢看啊！”說著說著，他自已大笑起來，對講機裡也隱隱傳出鬨笑聲。

方小蘭的眼睛一直閉著，整個人像是成了一塊木頭，任由自已被拽住，在地上拖行。

白紙被踏上腳印，捲到方小蘭身下，發出“刺啦——”的撕裂聲。

遠處又有保安過來了。

葉舒雲看著自已手裡被揉皺的一疊白紙，翻出有字的一面閱讀。

【我叫方小蘭，我是一名環衛工人。我要告訴大家，韻苑小區是不免費的！大家不能亂住！我的兩個女兒就喜歡這個小區想住的！

我要講我的故事。我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叫張心心，小女兒叫張月月。

心心很沒前途，畢業後她賺不到點錢，在韻苑小區看中一套房子。韻苑小區5幢2202就是心心的房子，我們全家都去看過，雖然沒有錢，我們都很想要這間。

可住進去後，心心發現房子實在太好了很喜歡，心心找物業去說，房子送給她！心心帶著我們都住，我們住得很好很舒服想住！……】

機刷的字密密麻麻，佈滿整頁紙，葉舒雲忍著不通順的詞句看完，發現講的全是方小蘭一家不付錢強搶房子的事，像是一封驕傲的自罪書。

再抬頭時，眼前已經沒有人影。

葉舒雲撿起地上的紙扔掉，回到出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