淏蕪登門的時候,我正在後院喂小黑——湖裡那條通體漆黑的魚兒。
拈一點魚食,再沾一點花蜜,我隨手向水中拋去,小黑就在水面蹦來跳去,每一次都能在魚食落水之前,準確地將其吞吃入肚。
小黑快要化形,體內願力純正濃厚,每每吃的歡快時,絲絲縷縷的氣息就飄蕩起來,鑽進我的手鍊裡。
看著他在水中快樂的遊走,我突然生了壞心思。索性抓一把魚食在花蜜裡打個滾,揚手一丟,像撒花一般,一口氣拋到水裡去。看小黑撲騰,小身板一翹一挺,腮幫一吐一鼓,心情也好了不少。
辰安生魂的事兒一直沒有進展,我也有些一籌莫展。當初心焦應承下來,如今卻是有些犯難。以秘術尋查只知道大概方位,卻實在難確定具體位置,又礙著魂體太虛,不敢有什麼大動作。
我想的出神,沒見水裡出現了另一個人的倒影。
淏蕪長身玉立,嘴角噙著一抹淺淡的笑意,陽光在他烀冠上傾落而下,只在身前投落一小片陰影。
自上次建安寺的事過後,已經有兩三月未見。聽青籬說他來找過我一次,聽說我沒在,沒說什麼就走了。
陽光突然烈了起來,我心跳得有些快起來,“你來了。”
他折身倚在闌干上,衣冠勝雪、眉目如畫,眼眸裡似含著未化的春雪,晶瑩,也凜冽。
“不知道姑娘還記不記得前日的約定?在下來討一杯酒喝。”
我朝他笑笑,“自然。前一陣有事耽擱了,不然早該請你來的。”
亭裡擺了一張石案,我就著給他斟一杯酒,陣陣清風掠過,二人的衣袖微微飄蕩。
瞧著他看他修長白皙的手摩挲觥盞,我有些出神。
“傷已經都好了麼?”
“嗯對呀,勞你掛懷。”
不僅僅是傷好了,修為還愈發精進了呢。在地府那些日子,崔判以自身法力幫我療傷,又以秘藥溫養經脈,那點傷早就痊癒了。
“你本來就是為了救我,若不是因為姑娘捨身相救,我早就是亡魂了。”
早先我也救過不少人了,醫好許多老少男女,他們有些涕泗橫流有些信誓旦旦有的感恩戴德,我也只當尋常事,心中未曾起過波瀾。但如今聽他這樣,我耳垂卻有些發燙。
伸手揪揪耳朵,我有點侷促,心裡暗歎美色誤人。“不用說這些,換做是旁人,我也是要救的。”
我飲下一口新釀的梨花落,清香溢滿唇齒。平復些許躁動的心情。
淏蕪有些躊躇,像是有些為難。
我試探道,“聽青籬說,你來找過我。可是魔尊的事情,有了什麼發現?”
淏蕪臉色幾經變幻,溫潤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此事比我想得更棘手。”
“那晚我們能輕易脫身,大概是那魔尊被什麼束縛住了。但看那樹木擺成的聚靈陣,還有禁制里加持的陰魂之氣,想來是有什麼人在幫他,讓他早日出世。”我看向淏蕪。
“人和魔勾結,所圖非小。”
“你夜訪建安寺,大概是奉上的旨意。”
淏蕪嘆了一口氣,“綺汜姑娘聰穎通透,我也不必隱瞞。只是此事事關重大,還望姑娘施以援手。”
我點點頭,“自當盡力。”
當今宸帝賢德開明、輕徭薄賦,天下一派和樂之景。宸帝膝下有六子三女,冊立嫡長子蕭陌為太子,處理朝政已一年有餘,二皇子蕭鈺、七皇子蕭翦常年領兵駐紮關外,四皇子蕭琛封康王、領京畿衛,六皇子蕭仲清雅溫和,封趙王,領禮部官職,八皇子蕭裎封莊王,領刑部官職。
淏蕪生於綏遠將軍府,祖上曾隨開國皇帝征戰,建國後冊封將軍府,榮寵百年未衰。淏蕪十七歲領上萬膘騎隨父轉戰河西,“用兵奇詭”之名漸漸流傳於北蠻西疆一域。
當我不在城內的時候,青籬和師父已經瞭解了個底掉。
如今淏蕪這樣難以啟齒,怕是其中齷齪詭譎,不是僅僅一人之力可以解決的。
“姑娘上次去探訪,是為鬼差之事。我去是為了失蹤的人。”
我心下凝重,“有人……失蹤?”
“對,奇怪的是失蹤的是一些乞兒。”
“乞兒?”
“是啊。棲留所乞兒已十去其七,且屍骨無存,近月餘上報的新乞也減損了許多。保甲曾受上恩賜,便層層摺子呈報至殿前。皇上命八皇子徹查此事。”
我點點頭,“那麼……刑部遇上了什麼棘手的事?”
淏蕪點點頭,“著實棘手。失蹤的乞兒屍首都找不到了。”
凡是作案必有痕跡。何況是這麼大的案子,牽涉這麼多人。
淏蕪自袖口摸出一打捲紙,“這是案宗。”
“那棲留所也無打鬥痕跡,除了人一天天減少,別無異常,甚至連血都未見,甚是詭異。”我瞭然,“也就是說,動手的人怕是不一般。所以明面上八皇子在查的案子,你也在暗中相助。”
淏蕪眼中劃過一抹讚歎,“不錯。”
“那日你既然查到了建安寺,怕是已經有線索了。”
“是暗影閣的人。”
“殺手嗎?”
“對。可是……有人暗中花大價錢買殺手去除掉一群乞兒,著實不合情理。乞兒一無錢財二無權勢,對方圖的是什麼?”
謎團越滾越大,處處透著蹊蹺,我只覺得腦子裡萬千線索亂如團麻。“那想來不是衝著特定的人去的……不是為了權勢財利……那就是為了牛鬼蛇神的事了?”
淏蕪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想來是那魔物要用人的魂魄,助自已早日出世。但是那魔物什麼來路,又如何與人勾結,還得快點探查才好。
這事不適合跟淏蕪說。我只得抓住眼前的問題,“這樣詭異的事……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行動?”
“五天後。刑部拿到訊息,五日後他們會再次動手。本來也不該來討擾姑娘,但是事關重大……”淏蕪有些為難的看著我。
我暗歎,雖是答應了崔珏不再插手,這其後的齷齪陰謀,也未必就能視而不見的。
既然崔珏外出未歸,此時沒法跟他商量,我也只能上手了,也不算失約。
我看著他清亮的眸子,點了點頭,“我會做好準備的。”
淏蕪站起,斂色作揖,“那就多謝……”
我搖搖頭,師父是長陵的土地,妖、人、精、怪的事,自是當盡一份力,這也便是我的責任。
看著淏蕪,“謀定後動,計無錯漏。這等心思果真叫人羨慕。”
宛若風漾碧湖,他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
我臉有些發燙,“若這次能把事情弄清楚,回來必定好好喝他一番。”
“好。”
只是,衍騖還沒回來,崔判也不在,要再跟魔頭對上,我勝算太小。若想成事,我還得找一個人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