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舟月將匣子交給了香竺,跟她囑咐了兩句,他們便決定兵分兩路。
香竺去安頓好亡故之人的骨灰,跟元帥說清來龍去脈,舟月前去處理紅霞村的祭靈盅禍患。
沒想到的是,一聽到舟月要跟自已分開,香竺頓時不高興了,磨蹭了好半天。抱著那個骨灰盒生了好久的悶氣。
她晃來晃去的,只叫人著急。
“雲琛哥,你這樣是跟大元帥交差了,可陛下那邊怎麼辦?”
“如實告訴他唄,記得把這些特產帶給他。”
“他吵著要找你的時候,美食誘惑根本就起不了作用。”
那小子十八了又不是八歲,怎麼還吵著要找哥哥!
一想起這舟月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眼下答應了允璽,又不能反悔,他只能相信念悠願意退讓一步。
“那你就告訴他,我回去之後可以單獨陪他一天。”
“哪有空巢主君一天就能被哄好的?”
“兩天,不然你們三個下次就吃一週的白菜幫子吧。”
“……雲琛哥。你這個壞蛋。”
香竺想,這太不公平了,為什麼風險要我們承擔啊!
除了手頭拮据之外,舟月對他們還真都不錯,這下她反而找不出來反駁的理由了,打掉的牙也只有往肚子裡咽。
舟月回頭看了一眼香竺,她氣鼓鼓的臉跟塞了倆雞蛋似的。
“你雲琛哥就從來不是什麼好人。”
對於香竺的義憤填膺,舟月笑納了她的評價。
他把香竺交給守門使後,轉身回房,收拾好行囊,準備下山。
白日裡,那些藍火燈籠的光黯淡了許多,舟月穿過長廊,走出大廳,在院中那棵香楊樹下,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影子。
允晴蹲在樹根邊上,手持一根樹枝,不知為何正全神貫注。
舟月悄無聲息地走過去,盯著她看卻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於是忽地叫了她一聲。
“丫頭,你在做什麼?”
允晴被嚇了一跳,刷地蹦起來,她手中的樹枝綁了根細線,扯著巴掌大的小木塊跟著彈起來。
“你你你,嚇死我了!”
她像是怕人看到似的,把那個小木塊往袖口裡塞。
舟月定睛一看,嚯,是個提線木偶。
說是木偶也不合適,它一沒球形關節,動彈不得,二沒鼻口眉目,只頂了一頭髒兮兮的布條當作頭髮。
動也動不了,只是被提著而已。是沒能做成功嗎?
蹲到允晴面前,舟月將手伸向她。
“拿來。”
“幹嘛,這是我的,不給你!”
“你做的這個小人兒差了點神韻,我幫你。”
允晴瞅瞅他,又瞅瞅袖間的小木頭人,對於昨夜之事依舊耿耿於懷,她遲遲不肯放手。
“你給我弄壞了怎麼辦?”
“再給你做一個便是。”
“你騙人。”
舟月聳聳肩,意思是信不信隨你。
允晴猶豫再三,小心翼翼地把木人兒取出來,放到舟月掌中。
他伸出另一隻手去,摸向背後的刀鞘,正當允晴以為他要拔出那把裹著符咒的長刀時,舟月指尖一挑,拔出了上方的短刀。
一高一矮兩個影子坐在香楊樹下,舟月慢慢地用刀鋒削去木頭腦袋上的稜角,再把翹起的餘刺剃掉。
舟月問她想照著誰雕一個,允晴想了想,說她想要一個雲池早的小木偶。
那是雲池家當今的家主,身為天星軍中的“巡翼四騎”之一、赫赫有名的雲池將軍。
舟月讓她畫下草圖,允晴費了老大勁畫了個大概輪廓,只是左看右看都不像雲池將軍。
允晴看著倒是挺滿意,舟月也不好說什麼,罷了,就不要傷害孩子那顆脆弱的心了吧。
舟月也不是專業的木匠,想不出來改善的方法,只好在著色時稍微挽救一下了。
“你這兒有沒有顏料?”
“顏料?沒有。”
“那可惜了,你瞧過街頭上的木偶嗎?還是染上色更好看一些吧。”
經這一說,允晴想起了什麼似的,起身往屋裡跑,一邊跑一邊讓舟月在那等著,過了一會兒,她抱著一些瓶瓶罐罐回來了。
要說沒有,確實拿不出顏料來,只是那些她帶回來的容器內,裝著一半一半的有顏色的液體。
“這是什麼?”
“我不知道,這是從姐姐房裡拿出來的,不過,你看它紅紅綠綠的,多好看啊。”
“你可別把宮主的什麼脂粉拿出來了啊……”
“哎呀,你就放心吧,有什麼事我擔著!”
允晴小大人兒似的挺起胸膛,推著舟月的肩膀催促他快點,轉頭又往廚房跑了個來回,帶了磨刀石跟軟刷回來。
“我看這東西也是必需品吧?”
她叉起腰,像在求誇獎。
舟月彈了一下她的小腦瓜。
“你倒什麼都懂。”
“那當然了,我可是未來的雲池宮主。”
“先跟你姐姐一樣高再說吧。”
“會長高的!你這討厭鬼淨煩人!”
一邊跟允晴打嘴仗,一邊將小木人的腦袋身體磨得光滑,再用刀刻出五官的輪廓,最後為它著上顏色。
允晴一邊看著一邊發出讚歎,嘴裡不停唸叨著要找更好的布條給木偶做頭髮。
正當舟月準備處理它那截跟蓮藕似的粗胳膊粗腿時,遠遠傳來一聲驚呵。
“晴!你把蔚生彩弄到哪兒去了?”
“糟了,被姐姐發現了!”
允晴哀叫一聲,也不顧舟月是不是討厭鬼了,直往他背後鑽。
舟月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見允璽氣沖沖地跑了過來。
她看到舟月和他手裡的木偶後,勉強收住了怒意,放輕語氣語重心長地教育允晴。
“晴,姐姐不是說過嗎?蔚生彩不是能拿來玩的東西。”
“姐姐……我真的很想要一個小木偶……”
“下次下山的時候差人給你買就是了。”
“他們做的都不好看!我想要一個早姐姐的木偶,我真的很想早姐姐……”
哪知一提到雲池早,允璽剛壓下去的火氣呼地衝上了頭。她往前幾步,想要把允晴拖出來。
“早姐姐,早姐姐,你就知道她是你的早姐姐。她已經不是以前的阿早了,你念叨著她,她也不會管你的。”
“姐姐騙人!早姐姐會來見我們的!”
“晴!別犯傻了,你看這麼多年她來過嗎?”
允晴嘴一歪,嗚嗚哭起來,她把臉埋到了舟月背上,不願看允璽。
……
這下完了。
舟月有點絕望地想。捲入別人的家事,這可非他所願,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無視一個孩子。
一聽到孩子哭……他便總會想起一些往事。
“雲池宮主。”舟月打斷了衝突。
允璽如夢初醒般回神,她長嘆一口氣。
“王爺,您見笑了。”
舟月把允晴拽到前面,他用袖子擦乾淨這張花貓臉。允晴癟著嘴抽泣著,委屈得不成樣子。
“好了,別哭了,多大點事啊。不就想要個小木偶嗎,我下山後給你買顏料,等我回來咱們把這個做完。”
“嗚……我很想早姐姐……”
“我知道,你還是個小不點嘛,想念經你心便造就成了琥珀,珍貴又漫長。只是你不該吼你的姐姐,也不該不問清楚就隨便拿重要的東西,對不?”
允晴漲紅了臉,用力一吸鼻涕,點點頭。
舟月揉了揉她的腦袋,起身面向允璽。
“當然,宮主,雖然錯誤的源頭在於她,你也同樣有錯。你跟將軍之間的事,不該牽扯到你的妹妹。你要想她知道,就得心平氣和講與她聽,等她明白了,說不定都不用你訓斥了。”
允璽若有所思地低頭看著妹妹,眼中的怒意化作愧意。
對著允晴的肩膀輕輕一推,舟月順勢向後退了一步。允晴踉蹌著撲到姐姐懷裡,口齒不清地跟她嚎哭。
“姐姐,嗚嗚……對不起,我不應該……我……那個小人偶……”
那個小人偶只是一個寄託而已。允璽也很清楚,曾幾何時,她也想要得到一個寄託。
允璽俯下身與允晴互抵額頭。
“沒關係,你和王爺把它做完吧。”
“可以嗎?”
“嗯,對不起,你能原諒姐姐嗎?”
“……嗯!”
允晴用力抱住了姐姐。
越過她的肩膀,允璽見舟月已收好了手中刀劍,正欲啟程,她慌忙叫住他:“王爺。”
舟月回過頭看向她。
“謝謝您。”允璽俯身行禮。
舟月衝她笑笑,沒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