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的雨絲飄打在身上,陳松林渾然不覺,被拉著的他,還沒細看醫院後院的花花草草,人就進了住院樓的大廳。
接著哐哐哐上三樓,直到來到311門前,常萱才停下來。
她回身看眼陳松林,直接推門進去。
門裡的奶奶,早早坐靠在床頭上,她的臉色如故,青暗浮腫,眼神在見到常萱、陳松林的那一刻,露出了些許的笑意,整個人看著跟以前沒什麼區別。
她是在夜裡安然睡過去的,走之前,幾乎沒有徵兆。
常萱原本以為她的臉色、神態一定會很差,畢竟不到20個小時後,她就要永遠的跟她告別了。
“奶奶,沒想到吧,今天我把他給帶來了。”常萱邊往裡,邊下意識的瞥了眼靠近門口的那張病床。
如今那張病床上空空蕩蕩,就連相應的床頭櫃上的花瓶也是空空淨淨的。
她忽略了這一點,忙回頭看陳松林。
陳松林面上微笑,眼睛卻牢牢鎖在了那張病床上。
常萱有兩天沒來看奶奶了,先不說陳松林爸爸的死對她有什麼影響,光是把她一個人扔在這孤零零的病房裡,想想就心疼,充滿自責。
“奶奶,對不起啊,這兩天有點事耽擱了,沒來看您,您不會怪我吧?”
“沒事,我在這挺好的。”李奶奶看向陳松林,反關心他,“你還好吧,你爸走的那天你才這麼點大,現在……”
李奶奶看回常萱,拉著她的手,“現在你們都這麼大了,好啊,都沒白疼你們。”
“這是我們應該的,你在這陪奶奶,我去換水。”陳松林放下香蕉,拿過常萱手裡的兩束花,不等常萱同意,就端起奶奶這邊的花瓶出去了。
出門前,他又看了眼他爸爸原來的那張病床以及花瓶,心裡多少不自在。
常萱跟李奶奶看在眼裡,都替他難過。
“奶奶,要不幫你換個房間吧,陳叔叔走了,你一個人在這沒事吧?”常萱收回目光,朝奶奶說。
李奶奶拉著她的手,搖搖頭:“沒事,這兩年都習慣了,看他走了,心裡反而替他開心,真的,算是解脫了吧。”
常萱嚇一跳,忙又看眼門口,小聲道:“奶奶,你當著他的面可不能這麼說。”
李奶奶笑道:“沒事,如果他能開口,我想他也會這麼說的,人啊,就是不能生病,一病就什麼都沒有了。”
常萱想起再過不到20個小時,奶奶也要沒了,心裡一陣揪疼,兩手緊緊按住她的手:“奶奶,你可不許胡思亂想啊,什麼一生病就都沒了,你不還有我,還有我爸媽的嗎?將來你還得抱著曾外孫曾外孫女看著他們慢慢長大呢,我們家一個都不許少,必須四世同堂。”
“你們?……”
常萱含羞的點點頭:“嗯,快了,奶奶你覺得他怎麼樣?”
李奶奶總算露出歡喜的笑容,只不過動作不能太大,看著像皮笑肉沒笑,她反兩手抱緊常萱的手:“好好好,他是個好孩子,你可一定要好好對他。”
“奶奶,我知道,待會你也要跟他說讓他好好對我,可不許偏心哦。”
“你個死丫頭,從小就不肯吃虧。”
“哪有,我這是將心比心,你總不希望你孫女我光奉獻不享受吧。”
“你啊……”李奶奶還想說什麼,見陳松林回來,收住了嘴。
陳松林一手端著鮮活的小野菊,一手拿著解了繩的勿忘我,來到床前,把小野菊遞給常萱,朝李奶奶說:“奶奶,我爸不在了,這花是我對他的一點思想,我把它插到那邊您不介意吧?”
李奶奶臉上滿是欣賞:“好孩子,沒事,我也正好多陪陪你爸爸,我們倆作伴都習慣了,沒了他我晚上還睡不著呢。”
“謝謝奶奶,那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
過了一會,陳松林端回勿忘我,放到他爸原來那床的床頭櫃上,原本還算溫馨的病房,莫名變得清冷,甚至是陰森。
在陽人旁祭奠已故的陰人,如果是自家人也就罷了,偏偏這裡是醫院,李奶奶和常萱暫時還不是他家裡的人。
陳松林知道自已這麼做有欠妥當,這份歉疚他只能埋在心裡。
“快快,奶奶有話跟你說呢,快過來。”陳松林一進門,常萱就招手呼喚他。
陳松林邊笑邊走近:“什麼事啊,奶奶?”
李奶奶光盯著陳松林,臉上含春,一時沒打算說。
常萱急了:“奶奶,你快說啊,剛才不都說好的嗎?”
“是啊奶奶,有什麼話您儘管說,您說什麼我都聽您的。”陳松林跟著說。
“這可是你說的啊。”常萱轉而看回奶奶,“奶奶,快啊,他都已經提前表態了。”
李奶奶彷彿瞬間精神許多,滿面春光,拉起他們倆的手,放到一起,最後對著陳松林說:“沒什麼,奶奶高興,就是希望你們倆以後一定要好好的,誰也不許欺負誰。”
“奶奶,您放心,我一定會對常萱好的,將來就是委屈了自已,我也絕不委屈她半分。”事情到了這,陳松林也不扭捏,率先說道。
這是見李奶奶的最後一面,他跟常萱心有靈犀,自然是有什麼好的就說什麼,好讓李奶奶安心。
李奶奶又緊了緊他倆的手:“什麼委屈不委屈的,誰都不準委屈,都要好好的。”
兩人連忙應是,只不過在對視的時候,都讀到了彼此心裡的痛,但他們不能表現出來,這最後的一面,必須把奶奶哄開心了。
接下去的時間,兩人一左一右坐在李奶奶的兩側,手拉著手,又說了許多貼已暖心開心的話,眼看只剩7分鐘,常萱提議三人來了一張自拍。
拍完後,她心裡一邊發沉,一邊頭腦清醒的讓陳松林去找美姐,好把這照片儲存到她那,以後進來了還能經常看到。
要不他們一出去,這照片就沒了。
陳松林走後,常萱緩緩依偎到李奶奶的腿上,馬上要做最後的告別了,她反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李奶奶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好似知道什麼,兩眼充淚,盡是不捨。
“奶奶,我愛你。”
“奶奶也愛你。”
糾結了半天,常萱只說出這麼一句話。
陳松林進入MVR的時間比常萱早近3分鐘,他目前所在的是二重虛擬空間,當他匆匆從美姐那跑回來時,距他離開的時間只剩1分鐘。
他顧不得許多,拉起常萱的手,朝李奶奶說:“奶奶,我們後面還有事,先不陪您了,我們下次再來看您好嗎?”
在陳松林跑進來的那一刻,李奶奶擦掉了自已眼裡的淚水,笑著回說:“好好好,有事你們忙,奶奶在這好著呢,不用擔心。”
“奶奶……”常萱眼睛已經紅了,強忍著淚水,最終也沒說出其它,就這麼被陳松林強拉到了門外。
“快。”陳松林急道。
常萱反應過來,在腦海裡一想回去,兩人就雙雙消失在了走廊裡。
到了外面的MVR雙人間,常萱還沒來得及摘下自已的“頭盔”,陳松林緊接著又消失了一遍。
等她摘下“頭盔”,望著身邊的空椅,兩片眼淚再也攔不住,嘩嘩下落。
……
南城,MVR小房間。
摘下“頭盔”的那一刻,陳松林只覺得自已天旋地轉,頭疼欲裂,胃裡翻江倒海,沒忍住,人往地上一墜,早上吃的一點東西全吐了出來。
完了他大口的喘氣,跪在地上一時站不起來。
小小的房間,就像一個來回搖晃的擺錘,好一會才慢慢靜止下來。
雙重空間的後遺症,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有了這次的體驗,他打死也不想再來一次了。
他擦擦嘴,緩緩起身,臉青得毫無血色,看眼地上的嘔吐物,搖搖頭,身子不太穩的推門出去。
到了外面,跟前臺說一句自已身體不舒服吐了,就直接打車回了黃楓鎮。
如果順利的話,今天常萱就會醒來。
當他來到鎮一院311病房時,他臉上的血色早已恢復,只不過午飯沒吃,看著有些虛弱。
病房裡,常萱的媽媽宋清早早守在了裡面,見陳松林回來,連忙起身問道:“怎麼樣了,行了嗎?”
“我已經跟她說好了,剩下的就只能等了。”陳松林盯著昏迷不醒的常萱回道。
“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宋清發覺什麼,問道。
陳松林搖搖頭,露出些許的微笑:“我沒事,可能是起太早了,我方便在這跟您一起等嗎?”
“當然,快坐快坐,先歇會。”
“謝謝阿姨。”
烈日,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窗外逼近,等它照進病房,已成了柔軟的金黃。
午後瞬間黃昏,是因為等的人急。
但不是急著盼它到來,而是急得心裡沒底,反而希望它來得慢點。
這就像是對一個人的宣判,有罪無罪在一線之間,正因為心裡沒底,所以希望訊息來得慢點。
越想慢,它反而快。
天黑了以後,華燈綻放,陳松林跟宋清都開始了另一種急。
著急常萱怎麼還沒醒來?
他們一直等到深夜、凌晨、天亮,常萱始終一動不動,絲毫沒有甦醒的跡象。
陳松林的計劃失敗了。
他並沒有因為阻止了常萱的車禍,而喚醒她。
“阿姨,對不起。”
“沒有的事,你已經盡力了,沒準她不好意思讓我們看著,我們先回去吧,回去她可能自已就醒了。”宋清一邊寬慰陳松林,一邊自我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