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路給王新月點了一碗鮮蝦雲吞和魚皮餃雙拼,白白的薄皮雲吞和魚皮餃飽滿剔透,漂浮在淡黃色的薄油雞湯上,湯麵撒了炸蒜末、蔥花兒和白胡椒,鮮香撲鼻。
一口咬下去,肉汁在嘴裡爆開,美味讓王新月眯起眼睛。
這人間至味,將變成油膩男的悲傷都被沖淡了不少。
許路嘴裡包著一口雲吞,含糊不清地說:“果然只有變成人,才能有人味,這雲吞也有云吞味。”
“在下覺得,這水清甘爽口,軟糯甜滑,是好水。”
李寅枚握著手裡的塑膠杯,滿懷深情地看著裡面用劣質茶渣沖泡的茶,連嗓音都有點發顫。
安圖埋頭嗦了一口粉:“嗯。”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從那個山旮旯進城的鄉下人,在雲吞店裡搞得好像吃五星級大餐。
“對了,你們注意稱呼。”
葉馳雲將如意寶幢橫放在腿上,優雅地喝了一口湯,“接下來,都不要用行長稱呼了,比如她,叫王總。”
又瞟了眼李寅枚:“李秘書。”
再瞟了眼安圖:“老規矩,保鏢。”
一頓安排明明白白,規格排場十分闊氣。
殊不知天地銀行在人間開設的公司,只不過是一家員工不足10人的小微型企業,俗稱“皮包公司”。
吃飽後,頂著收銀阿嬤怨念的目光,一行五人意氣風發地走出了馬記雲吞店。
好說歹說,勸服了一輛黑計程車,願意載著他們五人,去往目的地。
這家公司之所以被稱為皮包公司,是因為它的主營業務除了升級維護各地的伺服器,以保證陰陽兩界冥幣資料傳輸的穩定性。
還有就是不斷地尋找不同的外包公司,完成不同的系統模組搭建和漏洞修補,以防止洩密。
可以說是一家只花錢不賺錢的公司。
這家公司的員工長期不超過十個,準確來說,這寶貴的十個編制,由八個變作人的輪值鬼差和兩個活人組成。
而這唯二的兩個活人,一個是G城城郊古廟清泉寺的執事,法號“圓知”。
另一個則是他收留的流浪漢,叫作阿聰,是個聾啞人,平時負責打雜。
公司地點在西邊老城區的一座破舊的寫字樓。
十多年前,這裡曾擠滿了做服裝外貿批發生意的小公司,這些年早已被電商衝擊得蕭條落寞。
一樓的鋪面關得七七八八,二樓到九樓都被改成了招待所。
上面還有兩層,頂樓是物業公司的地盤。
十樓統共只有三家小公司,其中一家就是天地銀行的皮包公司。
由於客梯全部被樓下的招待所徵用,王新月他們只能繞到大樓後門,乘坐破破爛爛的貨梯上樓。
電梯到達十樓,長長的通道光線昏暗,隱隱散發出頹敗的黴氣。
沒落的街區,八十年代的舊商業樓,不起眼的微型企業,任誰都不可能把這樣一家公司跟宇宙第一大銀行劃上等號。
經過前面兩家不知名的小公司,王新月終於站在了自家銀行的附屬皮包公司門口。
公司招牌上的螺絲沒擰緊,看上去隨時都有掉落的風險。
王新月看著招牌上的公司名,原地陷入凌亂——
“勇卜明木科技發展有限公司”。
“這名字……是哪個起的?”
王新月嘴角一抽,聽到自已氣若游絲的聲音。
竟然有人會把諧音梗這種惡趣味運用在公司名上。
“哦,這是三十年前,圓知卜算出來的,老傀覺得挺吉利,就安排註冊了。”葉馳雲面色如常。
王新月:“……”
哪一部分代表吉利?
“我們幽冥世界認為的吉利,標準有與人間有那麼一丟丟的不同。”許路在一旁補充。
可這公司開在人間,她實在想不通。
“真的有人不介意,願意跟你們,啊不,是跟我們合作開發系統嗎?就沒人懷疑這是個騙子公司?”
更別說G城這個將風水作為做生意首要準則的城市了,有誰不怕觸黴頭,接這麼個公司的業務。
“不會啊,咱們需求明確,付費準時不拖款,大把公司搶著接單呢。”
許路在門口刷了人臉識別,自動玻璃門開啟。
他領著幾人走進去,滿臉理所應當:“再說,我們是甲方,哪有乙方會拒絕一個慷慨的甲方呢。”
“誰開的門!本公司不接待外來人員,出去出去!”
他們剛進門,就聽見裡面傳來一個不客氣的聲音。
來者動作迅速,很快就躥到了前臺。
他頂著一副光腦殼,頭頂燙有六個戒疤,眼睛黑多白少,方額闊面朱唇口,一對貼面大耳垂下老長。
此人圓頭圓腦圓眼睛,身材微胖,整個人看起來哪哪兒都像個球。
他穿著白T恤牛仔褲,脖子上一大串金絲楠珠和腳上的羅漢鞋無疑暴露了他的身份,人如其名,想來他就是圓知。
他看起來大約四十出頭,也就是說,三十來年前他卜卦推算公司名的時候,頂多十來歲。
可見傀行長當初做決定的時候,多少有些草率。
圓知在看清來人的那一刻,薄怒的臉龐面相一轉,換作一張彌勒似的笑顏。
“哎喲,稀客啊,又出什麼么蛾子啦!”
他一揮手,身上的T恤牛仔褲褪變作黃色的僧袍,將一副慈眉善目的和尚模樣顯現了出來。
這一次王新月他們並沒有通知圓知具體的時間,因此他並不曉得他們會在今天到來。
“調皮!”
許路笑著點了點圓知,“咱這不是一年一度修補打錢咒印網嘛。”
圓知爽朗大笑,用力拍了拍許路的肩,領著他們一行人向辦公室內裡面走去。
繞過前臺,公司內部的空間豁然開闊。
原來這整層樓有三分之二都屬於勇卜明木。
朝南的大片落地窗光線極佳,裡面的裝修古色古香,又兼具了現代簡約的科技感,與整棟大廈的風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公共辦公空間十分寬敞,此時只零星坐了五六個程式設計師。
或許是因為陽光對於鬼來說是最奢侈的消費品,他們全都拿著電腦坐在靠窗的沙發上邊工作邊曬太陽。
見到葉馳雲他們,也只抬頭簡單打了個招呼。
進入茶室,圓知從博古架頂層搬下來一個青瓷罐,麻溜地沏好一壺茶,斟滿五個客人杯和一個主人杯。
“老傀,來,這生普樹齡一千兩百年,是一個富豪香客供養主持的,我好不容易順來,你嚐嚐。”
圓知笑眯眯地對王新月道,顯然是將她當成了傀殤。
“喲,這次還有個生面孔。”
他又笑哈哈望向李寅枚,招呼他喝茶。
怪男五人組動作一致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又動作一致地放了下來。
半晌,葉馳雲雙手將如意寶幢撐在地上,平靜地道:“圓知,她不是老傀。老傀,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