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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蕭娘如期而至。
“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我的小娘你也敢打!”
“是她求著我打的,喜兒沒有告訴你嗎?”
見喜兒還在揉她那發疼的手掌,蕭娘哼了一聲,“這個家留不得你了,你再繼續留下來還不知會出什麼亂子。”
方生點了點頭,這個結果不算太壞。
至少蕭雲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已走後,應該沒人追責她倆。
“那你……保重。”
蕭娘遞給喜兒一個眼神,喜兒便從懷裡摸出一個錢袋子來遞給方生。
“這些錢足夠你找個客棧,一直呆到明年春天了。”
方生摩挲著錢袋,心酸地笑道:“你待我真的很好,方生何德何能?”
蕭娘不再多言,側過身去。
喜兒站在一邊欲言又止,似乎有些捨不得方生。
沒想到的是該走的還沒走,不該來的卻已經來了。
院外忽然傳來動靜,三人一凜,先後衝出房間。
“楊策?”喜兒驚。
楊策正趴在園圃上,被人發現後爬了起來,轉過身訕笑道:“小姐……”
蕭娘眼神犀利,“你都聽到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聽見!”楊策看了看方生,“也什麼都沒看見!”
“你到我孃的心齋來幹什麼?”
“我……”
不是楊策不想解釋,而是他無法解釋,難道要說是因為這些天如夫人不找自已搗醬缸,自已便以為她有了新歡,才偷偷跑到心齋來捉姦,結果誤打誤撞抓到了另一對姦情?
而且蕭家明令禁止下人進入心齋。
楊策一時間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藉口,只暗恨自已之前找了兩個妓女大洩精元,導致腿腳不利索,臨跑還摔了一跟頭。
方生心知這件事可大可小,雖然自已跟蕭娘是清白的,但事情一旦傳出去就不可控了。
正所謂三人成虎。
堂堂州府尹還未成年的千金跟一個乞兒鬧出緋聞,還不讓全城的樂子人狠狠添油加醋一把?
到時候不僅蕭娘的名聲受辱,整個蕭家也會跟著蒙羞。
仕家最重視名節,名節一毀,蕭雲還怎麼在同僚面前抬起頭來?他的大好仕途很可能也就走到了盡頭。
蕭娘年紀不大,然在宦海沉浮多年的父親薰陶下,心智已經十分成熟,甚至有過於常人。
這種關節她自然想得明明白白,透透徹徹。
起腳步下臺階,來到楊策面前,“我現在就不為難你了,不過日後我若是聽到什麼風言風語……”
“楊策以性命擔保,絕對不會發生此事!”
蕭娘點頭,“很好,那你去吧。”
楊策如獲大赦,又看了看方生,眼神複雜,耐人玩味。
在他轉過身的同時,喜兒發出了一聲驚呼。
楊策背部驟痛,心中一沉,知道遭了暗算,伸手從後背上拔出血淋淋的匕首,扭頭望著一臉驚慌的蕭家千金。
“你……”
他既驚且怒,似乎不敢相信行兇的會是一個年紀只有十三歲的女孩。
然而世道就是如此,主子要下人死就如同君要臣死,哪還有掙扎的餘地?
明白生還無望,楊策惡從心底起,拼盡最後力氣一手掐住蕭娘脖子,舉起匕首惡狠狠地叫道:“一起死吧,到了地府給老子當新娘子!”發狂地大笑了起來。
危急時刻,喜兒不顧危險衝了過去,雙手搶住楊策下刀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楊策啊的一聲大吼,匕首掉落在地。
他不死不休,雙手一起掐住蕭娘,將她撲倒在地上。
喜兒眼見小姐翻起白眼,命懸一線,撿起匕首對著楊策後背就是一陣狂插亂刺。
“啊——啊——”
她每下一次手便發出一聲見鬼似的尖叫,彷彿那匕首是插在自已身上一樣。
直到楊策一動不動,兀自還在尖叫還在插刺。
方生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一時間也嚇傻了,像根木頭呆佇原地。
“喜兒……夠了……”
聽到蕭娘的呼聲,喜兒清醒過來,一把丟掉手中的匕首,不停抹著濺到臉上和身上的鮮血,越抹越多,急得哇哇大哭起來。
“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蕭娘好不容易推開楊策屍體,坐起來定了定神,然後獨自走到井邊。
“過來幫我!”
命令式的口吻驚醒了方生,他看了蕭娘一眼,雙腳如灌了鉛水,十分艱難地走了過去。
二人費了一番力氣才推開封井石,方生又在蕭娘的指使下與她一起抬著屍體扔到井裡。
隨著石頭重新封住井口,蕭娘終於長出了一口氣,似乎心中的缺口也給補上了。
不料她剛撿起匕首,方生卻一把奪了過來。
“你想幹什麼?”蕭娘往後退了退。
喜兒見狀也是一驚,不再哭泣,過來護住了小姐。
方生抬頭望了望天,只見夜幕中掛著寥寥幾顆星辰,說了一句讓人費解的話。
“也不知道哪一顆星星屬於我。”
他微微一笑,平靜地看著蕭娘,說道:“方生生來命苦,那夜如果不是蕭娘相救,這條賤命早就不存於世了。”
“所以蕭娘無需擔憂,方生會去衙門自首。”
“你說什麼?”蕭娘驚訝。
喜兒心中大喜,激動得語無倫次,“那那……太謝了……你……”
然而蕭娘非但不開心,反而鄭重地說道:“不行,絕對不能報官!”
“小姐?”喜兒大為困惑。
“總之不行就是不行!”
說罷,向方生伸出手掌,“拿來!”
方生搖了搖頭,頃刻間從蕭娘的眼中讀懂了她的用意。
如果自已去府衙自首,蕭家一定還是會陷入非議當中。
原因很簡單,蕭家救自已的事已經傳開了,自已再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在蕭家鬧出命案,難免讓人想入非非,並以此大做文章。
美談恐怕一瞬間就會變成怪談,其造成的影響可能比緋聞還要嚴重。
看著眼前城府極深的女孩,方生心中一陣後怕。
:她藏著匕首過來是準備對付我的嗎?
:如果我不想離開,或者遲疑片刻,死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我?
記憶中初見的那張動人笑臉漸漸模糊,碎裂,隨著雪花一起消散在空中。
:她……還是她嗎?
:不,我根本不瞭解她,她就是她。
:是我一廂情願,天真地以為她不是她。
善良與邪惡本就在一線之間,兩者就像匕首一樣,兩面出鋒,皆能傷人。
“那你就好生留著吧!”
在方生陷入痛苦的懷疑時,蕭娘帶著喜兒離開了心齋,鎖住院門。
院子裡寂靜得嚇人,一個邪惡的聲音陡然在耳邊響起:你該走了,離開白帝城,走得越遠越好,否則很快就會被她扔到井裡邊去。
:她的母親,那個馬伕,都等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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