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黎譽送小孩兒上學,又遇到邱志安。

“小黎,待會兒去下棋不?昨天老李老戴還唸叨你呢。”

邱志安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

黎譽無奈苦笑,擺了擺手:“邱老師,最近這幾天實在是忙,沒辦法。”

“你忙啥呢?”

邱志安好奇一問。

“忙著賺錢養家餬口啊。”黎譽回答他。

“哦哦,那是的。”

邱志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哎,我都差點兒忘了,你是個年輕小夥子了,跟我們這些退了休的老頭子不一樣,哈哈哈……”

黎譽也跟著笑。

二人又閒聊了幾句,打個招呼,各自走了。

黎譽來到了自已新買的門面,打電話把向陽叫了出來。

他昨晚考慮了一下,兩個門面,一個開奶茶店,一個先空著。

如果奶茶店這邊生意有起色,再看看能不能做個分店。

向陽很快出現,恭敬地喊了他一聲“黎叔”。

“走,去北區,我順便跟你說一下之後要幹嘛。”

開店肯定是要先裝修的。

黎譽找到三個經驗豐富的裝修師傅,仔仔細細跟他們說了自已的要求。

他仿照的是十幾年後那些知名奶茶店的裝修風格。

一個大門店分為兩個大區,裡面是後廚,煮奶茶,芋圓西米露這些,外面則是售賣區,擺著一個製作櫃檯,靠牆一圈弄長桌,配高腳凳。

整個店裝成網紅精緻輕奢風,門口掛風鈴,店裡放音樂,而且一定要放外國的。牆上再貼點傷感語錄,要那種青春疼痛的。

黎譽想了想,還要留一面牆,店裡提供便利貼和筆,來這裡喝奶茶的可以留言。

裝修師傅們表示沒問題。

“大概幾天能弄好?”黎譽問。

“你這裡水電氣都是接好了的,不費事,半個月就行。”

說話的師傅老實憨厚,說完這句又嘿嘿一笑。

“如果老闆你心急的話,我們也可以快點兒。快點兒就是累點兒,怕是要給點辛苦費。”

黎譽笑了笑,知道快也快不到哪裡去。

“我不急,師傅們慢慢來,慢工出細活。”

那師傅撇了撇嘴:“不急就不急吧。”

黎譽很懂這些工人師傅的心思,也沒計較,出門買了三包中華,又買了幾瓶飲料,帶回店裡跟他們三個分了分。

“哎呀,讓老闆費心了,還是中華,老闆大方!我哪裡抽得來這麼貴的煙哦!”

拿到煙的三人喜笑顏開,嘴裡無一不說著奉承話。

“這個店,有勞師傅們費心了。”

黎譽說話客氣,有禮貌,師傅們剛剛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自然立馬拍著胸脯給他保證。

“老闆你放心!我們都做了好多年了,不會砸自已招牌的!”

黎譽點點頭,把向陽叫到一邊,把剩的那瓶冰紅茶遞給他。

“你就在這裡守著點兒,有什麼事立馬給我打電話。”

他跟這類人打過交道,他很清楚,有的人表面看著老實巴交,實則會在背地裡使壞。

他遇到過電工偷電線剝了銅芯拿去廢品站賣的。

也聽說過偷油漆,偷水泥,偷瓷磚,偷回去自已家用的。

甚至還有那種,單純看主人家有錢,心裡不平衡,故意把屎尿拉到人家屋裡,用泥沙蓋住噁心人的。

所以必須得有個人盯著裝修。

還好有向陽這個幫手。

黎譽跟向陽交代了幾句,轉頭匆匆離開了。

要開店,事情太多了。

辦營業執照,經營許可證,註冊商標,招牌設計……

而這些都只是初步。

之後是定製奶茶杯,吸管,袋子,還有各種廚房餐具,員工圍裙,帽子……

最重要的是找到穩定的原材料供應商。

從哪裡拿牛奶?哪裡買茶葉?哪裡買糖?如果做果茶去哪裡買水果?

黎譽一邊想著這樁樁件件,一邊往縣政府走,路過縣醫院時,不經意一瞥,卻忽然被定在原地。

醫院門口公交站旁,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年輕女人,面板黝黑,下巴很尖。

她手裡拎著個袋子,看樣子像是在等車。

在她旁邊,是一個看著六十歲左右的老太,身材矮矮小小的,好像很怕冷,縮著脖子,二十多度的天氣裡還帶著絨帽子。

儘管已經快二十年沒有見過這兩人,黎譽還是一眼認出來,這是他的外婆和大舅媽。

他下意識往她們二人四周看了看,沒見到他的母親。

他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遺憾。

看著這兩人,黎譽一時只覺得感慨萬千。

對於“父親”這個詞,他能第一時間聯想到的就是暴力和人渣。

而對於“母親”這個詞,他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還記得他媽叫趙琴,記得她面板很白,喜歡吃蘋果,做飯挺好吃,說話聲音很尖……

其實黎譽關於童年的回憶也不全是痛苦的,至少在他五歲前是挺美好的。

就像大多數家庭一樣,爸爸賺錢,媽媽顧家,他作為小孩兒沒心沒肺地長大。

只是不知道事情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了。

某一天,黎正威和趙琴爆發了爭吵,二人歇斯底里,摔盆摔碗摔鍋撕了結婚證,扭打在一起。

他在旁邊嚇得大哭。

那一天的後來,鼻青臉腫的趙琴把他叫了到身前,然後平靜地告訴他:“我要跟你爸爸離婚了。”

那時他五歲,聽不懂離婚這個詞,卻大概知道他媽要走了。

“媽,我想跟著你。”

黎譽記得自已那時撲進了趙琴懷裡,是這麼說的。

趙琴卻面無表情把他推開:“跟著我幹嘛?我又養不起你。你就跟著黎正威。”

趙琴要離婚,黎正威不幹,她就跑回了孃家,但沒過多久又自已回來了。

但那之後趙琴對黎正威再也沒有了笑臉,連話都不想跟他說。

黎正威多數時候外出跑車,回家時趙琴就來黎譽房中跟他擠一張床。

二人又耗了兩年,在黎譽七歲時,終於離了婚。

“以後你就當我死了。”

這是趙琴對黎譽說的最後一句話。

從那以後,“母親”這個角色就在黎譽的生命裡徹底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還有他母親那邊的所有聯絡,外公,外婆,舅舅,舅媽,表哥,表弟……

此時,黎譽看著幾米之外的外婆和舅媽,回憶一幕幕湧上心頭。

他始終不知道趙琴和黎正威為什麼要離婚。

他也想不明白為什麼離了婚他媽要跟他斷得這麼幹淨。

他不是她十月懷胎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嗎?

但他知道,趙琴一定是恨黎正威的,就像黎正威也恨趙琴一樣。

而他現在就是黎正威。

如果再見趙琴,他該如何面對她?

公交車來了,黎譽目送著他外婆和舅媽上了車,再看著車走遠,消失在視線裡。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緩緩吐出一口氣,告訴自已都過去了,該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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