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仄的檔期又變得緊湊起來。
她的行程裡,多了一個為時七天的紀錄片拍攝。
這七天調一調很好調,因為對面給的實在太多了,這是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
但紀錄片內容,卻是許天無的發家史。也是海城著名企業家給自已的一出自傳。
對,沒錯,許天無投資的。
許天無出的錢。
許天無指定了江離仄。
江離仄演誰呢?演江晚之。所有女演員中,沒有比江離仄更適合江晚之這個角色的人了。
但是——那該誰出演許天無呢?
許流風得到這個訊息的時候,第一個排除了自已。
首先這個人選得跟許天無像吧,但許流風長得和許天無並沒有太多相似之處。因為這個原因,他在上層圈裡一直被流傳不是許天無的親生孩子。
嘿,您猜怎麼著,他還真不是。
但是不是這個問題,最終解釋權並不在真理手上,而在許天無手上。畢竟親不親生無所謂,重要的是家族企業的繼承權。誰繼承誰親生,不繼承家產親不親生的更不重要了。
但許流風很懷疑,許天無估計不會把家產給他。
但許天無總有一天要死啊,他絕對不可能去做慈善,那他必定有一個繼承人。許流風不會自大到覺得這個人是自已,但也不知道到底會是誰。
這些都不是現在的他要考慮的事情。離許天無自然老死時間還很長。
他和江離仄回到了海城。
江離仄已然對他開誠佈公,因此許流風覺得,自已也應該表露出些許的誠意。
他領著江離仄來到了他的臥室,找出了他小心存放著的江晚之的遺物。
“這些是她留下的照片,很老了,有點模糊。”許流風神色暗淡地遞給江離仄一疊薄薄的相紙,江晚之小心檢視。
每一張照片背面都寫著地點和時間,這疊照片是以第時間順序從早到晚排序的,總共有十五張。其中有五張已經模糊到看不清人像,背後的字跡也糊成一團。
她盯著第一張相紙,大概是身處第一吧,這張的磨損尤為嚴重,整個人像是蒙了一團朦朧的聖光,人的身體便因此變得不再真切。整個江晚之只剩下嘴角的微笑還清晰可見,放在整張相片裡,卻顯得猶為神秘和詭異。
她一張一張往下翻。
穿裙子的江晚之,戴草帽的江晚之,披絲巾的江晚之,曾經鮮活活著的江晚之。
現在都只是泛黃的照片了。
但是,她定定地看著其中一張照片,有些不確定地問:
“這是川城?”
許流風看了一眼,確定地說:
“不是。我找過了,川城往上數三十年都沒有這個地方。應該是標錯了。真實地點是春城。”
可這兩個城市,離得太遠了。
江晚之的旅居線路,這兩個城市並不挨在一起,就算一時漏了,也不應該把春城的相片寫上川城。而且,這沓相片裡,沒有川城的相片。
“相片有遺漏嗎?”
江離仄問。
許流風搖頭,帶著苦澀道:
“我不知道。江晚之的遺物,許天無並沒有給我留太多。我只能保證,這些到我手上起,就沒有遺失過。”
江離仄抿唇。
“而且這些,其實不算許流風留下的。只能說是他當時沒有一起銷燬的。因為這些東西曾經寄出過,但因為沒有人來拿,所以又寄回了,才落到我手上。”
“至於收件人,沒有名字,只有一個Q。”
“按照道理,應該是齊的…只是不敢肯定,是吧。”
江離仄點點頭。
她動作放慢,一張一張把照片翻過去,用這樣刻意的動作提醒許流風。
這張寫錯地點的照片,按照時間排序,也在第八章。
就算不知道春城是個什麼地方,至少也可以肯定,川城絕對是個重要的地方。
江晚之,已經在三個不同的地方,提醒強調川城了。
而另外的遺物,是一些信紙,字跡各不相同,大概是她和筆友寫信記錄的留存。
還有一個小小的翻蓋式懷錶。
“你說這裡面有沒有可能有東西?”
江離仄問。
“所有劇都是這麼演的,像這種帶蓋的懷錶每一個都會藏著些東西,家人的照片啊秘密紙條什麼的,這個有沒有?“
許流風還是搖頭。
“我試過了。在不損毀懷錶的基礎上,能開啟的我都開啟了,這只是一塊普通的懷錶,起裝飾作用的。“
江離仄多看了幾眼,把懷錶放了回去。
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呢。
這塊懷錶周圍一圈圈的打點痕跡可不是自然磨損能弄出來的啊。
但是,這到底是什麼,江離仄猜不出來。她試著套摩斯電碼這種常見密碼,卻發現完全套不上。
她只能多看了兩眼,盡力記住這些點的痕跡,然後把它放回去。
“但是在這些信紙中,這一張的內容很奇怪。“
許流風把這張紙遞給她,眉頭緊鎖。
“字跡的確是江晚之的字跡,語言卻十分混亂,根本說不通。
江離仄看了一眼,面上顯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凝望著紙上最開頭的抽象描述:
“女坐懷難說男滴呈堂貢物,吾未來光速面見忘川…“
有一種中文亂碼的美。
江離仄看了一會兒,裝作困惑地把信紙放了回去。
這種表達方式,江離仄有印象。
這就是那個畫家尼溫.梅的失語症。
但她更知道,這些事不能在這間屋子裡說。
許天無在監視,有發現絕不可宣之於口。
“她本來還應該留下了一個首飾盒的。很漂亮的盒子。“
許流風惆悵地說。
“那盒子呢?“
江離仄問。事關江晚之,她多少升起一些為數不多的好奇。
“盒子,被許天無拿去放她的骨灰,埋土裡去了。“
江離仄:…
好吧。原來如此。原來是許天無這個狗東西。
江離仄幫著他把東西收好。
“江女士是怎麼死的?“
她問。
有監視不能說得太明白。雖然許天無應該已經發現這兩個“寵物“已經形成了某種同盟,但是演還是要演一下的。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許流風垂下眼,輕手輕腳把江晚之的遺物盡數收好,回答了這個問題:
“是許流風下的令。一場偷襲。我就在她身邊。一個狙擊手一槍打穿了她的肺,然後走人。只留下她苟延殘喘,找不來救護車,也找不來醫護。她沒辦法立刻死去,只能活生生忍受痛苦,流血而死。”
“而當時,許天無,就在不遠處的高地,看著。“
江離仄配合地表露出驚訝和猶疑,不安地說:
“這是殺人,這不是犯罪嗎?“
“這就是真相,無論你信不信。但我不希望你成為下一個江晚之,所以最好離許天無遠一點。“
江離仄沉默地點頭,面上三分猶豫三分驚疑還有四分難以接受,生動演繹了調色盤式的複雜情緒,然後主動離開了許流風的臥室,去找黑旋風療愈一下心情。
而許流風深深嘆了口氣。
江離仄演太真了,他壓力好大,他不會演戲,好怕演砸。
他再次確認江晚之遺物已經就位,才出臥室,下樓。
他跟李輝明發了訊息,簡單說了下他和江離仄與李震的一面之緣,詢問李震警官還好不好,給他的郵件全部未讀未回。
而半個小時後,李輝明才慢騰騰地回覆了兩句話,單是語氣,都能看出其中的疲憊和倦意。
“他出任務出事了。現在在昏迷。“
“有什麼事當面聊聊吧。我在一院。“
出乎意外地好說話,沒有任何猶豫和推脫。
不知道這是出於信任我他,還是因為他已經沒有了拒絕的氣力。
許流風詢問了江離仄,最後決定兩人同去。
路程不長,一院也在郊外,環境優美,空氣質量好,適合養病。除了距離市區太遠以外沒有任何缺點。
但醫院裡,到處都是消毒水的氣味。很難讓人去注意外面的變化,外面的美麗景色。
而李輝明,裹著綠色軍大衣,等在門口。
他的眼底盡是紅血絲,也沒怎麼打理自已,頭髮亂糟糟的,看上去無比頹廢,根本沒有第一次見面時那熱情洋溢的感覺。
李輝明一言不發地領著二人前去住院部,坐電梯,走路,開啟房門,裡面就是李震。
單人病房,是醫院給人民警察的額外福利,只要人沒有多到醫院爆滿,這個病房就一直給李震,而且只收普通病房的錢。
因為早有準備,看到躺在床上佩戴呼吸機的李震,許流風和江離仄除了禮節性質的遺憾以外,就沒有更特殊的表現。
但是,出於的人的關懷,許流風還是勸導道:
“你真的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了。你父親也不會想看到你這麼憔悴的。“
李輝明苦澀一笑,說:
”我也想啊,可是睡不著啊。一閉上眼,我眼前就是血淋淋的幻覺。不過沒想到,你們會來看他。“
“李警官幫我們解決了不少事。來看看是應該的。”
江離仄輕聲道。
他和江離仄能夠那麼快從那件襲擊中脫離,而不是頻繁的在公安局做各種手續,全部得益於李警官。
“有什麼困難嗎,或許我能幫得上忙。”
李輝明搖了搖頭,對著二人露出真誠而苦澀的微笑:
“還能有什麼困難呢。只是錢的事而已啊。”
他喃喃自語,只是錢的事而已啊。
“我確實可以幫上忙。只要你接受,多少都可以借。”
許流風認真地說。
李輝明是許天無的親生孩子,他和許天無有關,很難相信許天無為他找的另一個家庭會是隨隨便便交換的。
而且,李震又是因為那個爆炸的實驗室而變成這樣,那個實驗室也有許天無的身影,如果這場爆炸不是意外是人為,那就說明李震真的觸碰到了許天無的核心,以至於他不得不死,不死也要永遠昏迷在床上。
李震,很重要。
他不是為了李輝明而救李震,他還沒那麼好心。
李輝明垂下眼,悶悶地說:
“我大概還不起。”
“不是這麼算的。”
許流風淡聲。
“你父親的好轉對我有用,他能創造的價值在我眼裡很大,足以敵過我付出的金錢。”
李輝明呆呆地看著許流風,顫聲問:
“他能為你創造什麼價值?”
“我不能明說。但他做的,會是好事。
“…真走投無路了…我會找你的。謝謝。”
李輝明低聲。
他坐回到那張椅子上,駝著背,有些目無焦距地盯著病床,綠色的軍大衣無力癱軟著,像是快要枯萎的植物。
他又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說:
“不過,暫時還不用太擔心錢…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劇組來找我,明明我不會演戲。但他們的預付款很慷慨,足夠支撐一段時間了。”
聽到這話,江離仄忽然想到了些什麼,然後微微上前一步,試探問道:
“劇組?許天無先生紀錄片的劇組?”
李輝明有些訝異地抬抬眼皮,點點頭,剛想問你怎麼知道,就猛然意識到,在他接下這份工作的時候,就已經被告知由江離仄飾演江晚之了。
他早該記住的。
許流風臉色有些難看。
許天無這是鐵了心,要把李輝明也加入到他的遊戲裡來。
哪怕他幸運了二十幾年,在這一刻,仍舊是被不幸找上門,被許天無盯上
“…小心一點,多跟著江離仄學,注意安全。“
許流風嘆了口氣,叮囑道。
而江離仄也點頭,微笑表示只要他願意甚至也可以傳授武藝。
“只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否則你就要像我一樣因為斷腿坐輪椅三個月了。
李輝明心裡知道,這兩個人只是看上了父親清醒過來之後的價值,但即使如此,也已經足夠令他動容。
“前輩也是啊。注意安全。”
李輝明的笑容也真摯了好幾分,一直延續到最後。
而等他送走兩位客人,坐在陪護的椅子上時,還是同樣的姿勢,但臉上的表情消失得一乾二淨。
他低頭沉思,就像最開始許流風揣度他,現在他來揣度許流風和江離仄。
但是,演戲是真累啊。想要不被人看出來實在是太難了。
他不知道,江離仄出門就把他在演戲透露給許流風了。
專業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