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檀緩緩道：“此事我也並非十拿九穩，只是依我對父親的瞭解，他一向貪慕虛榮，錢文淵是登州知府錢謙的嫡長子，又剛在秋闈中奪得解元，正是風光之時。此次他前來昌陽探望致仕歸隱的恩師，又應了張縣令的約，我那個嫡姐與錢家庶次子有婚約在身，兩家也算姻親，父親豈能錯過這個套近乎的好機會？只是酒樓里人多眼雜，他未必有太多機會接近錢大公子，為了顯示出蘇家與錢家交情匪淺，他自然是要盡力邀請錢公子來蘇府一敘的。”
門外有下人送來晚飯，冬兒得到蘇檀的示意後前去開門。
這人進屋後，將飯菜一一擺放好，蘇檀當面吃了幾口，待其徹底走遠，蘇檀拿起剪刀剪斷燭心，眼見燭火逐漸變的微弱，直到光線暗到從屋外看不清屋內二人的影子後，方繼續說道：“周氏素日是個重規矩的，父親若是說動了錢公子，必定會提前派人回來通稟一聲。今日父親帶著錢公子回府時，分明以為長順已經將訊息傳回來了，可週氏卻絲毫不知，致使蘇家在貴客面前丟了面子，讓人認為蘇家家風不嚴，尊卑不分，可是觸了父親的逆鱗，也怪不得他會如此大動肝火。”
忽地，蘇檀唇角微微上揚，忍不住笑道：“那錢大公子必定看到了我那嫡姐今日勇武過人的模樣，若是將此事告知了錢知府，說不定蘇家與錢家的這樁婚事也要生些變故了。”
冬兒聽了此話，也笑了起來：“二姑娘與錢家的婚事可是夫人好不容易求來的，為此不惜請動了她母親周老夫人出面說親。要是真因今日的事情黃了，夫人怕是要氣吐血了。”
“只是，姑娘，”笑過之後，冬兒仍有不解，“你何必要同姨娘演這樣一齣戲呢？這也太委屈你們了。”跟在蘇檀身邊多年，冬兒深知蘇檀的脾性，向來謀定而後動，從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二姑娘雖然總是藉著嫡女的身份處處欺壓她們，但素日行事卻是個沒有腦子的，蘇檀並未將她看在眼裡過。如今這般辛苦謀劃若僅僅只是為了攪黃二姑娘的婚事，冬兒是不信的，她總覺得姑娘還有其他目的。
蘇檀悠悠嘆了口氣，眼中透著許多無奈之色：“只有讓蘇家所有人都以為我娘真的得了瘋症，徹底厭棄了她，我才有辦法拿到我孃的賣身契，將我娘接出蘇府安置。”
冬兒恍然大悟，卻又有些擔憂起來。將吳氏接出蘇府安置，說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卻比登天還難。吳氏是蘇沐蒼的通房妾室，生死都由蘇家說了算，除非蘇沐蒼點頭同意，不然吳氏這一輩子都不可能離開蘇家。
“姑娘，姨娘她性子和軟低調，不惹是非，又久居偏院，即便你嫁去蕭家，想來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會有人太過為難她才是，又何必非要離開呢？”冬兒思忖了一會兒，還是覺得接吳氏出府一事太過艱難，因此小心翼翼說道。
“冬兒，你還記得何姨娘嗎？”
此時窗外的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月上柳梢，萬籟俱寂，蘇檀望著那抹明亮的月光，目光愈發幽微。
“何姨娘本是青樓裡的清倌人，人美歌妙，仗著父親的寵愛不將周氏放在眼裡，後來在外出買胭脂的時候被賊人所擄，父親花錢贖回了人。那時何姨娘已有了七個月的身孕，回來後沒幾天便發動了，生下七妹後便撒手人寰。七妹也因著先天胎裡不足，自生下來日日喝藥才長到如今這般大。”
冬兒當然記得，何姨娘長得的確很美，幾乎可以說是她見過的最美的女人。為了給何姨娘贖身，老爺砸了大把大把的銀子在青樓，才將人帶回來。那何姨娘是個外向性子，心直口快，對府裡的下人很好，因此下人們都喜歡跟她來往。
“姑娘，我記得何姨娘是因胎位不正難產去的，當時穩婆問老爺夫人是保大還是保小，老爺選擇了保小。”冬兒皺了皺眉，嘆息道，“其實這也怪不得老爺，誰讓何姨娘性子太過好動，七個月了還非要外出，結果遭賊人所擄，使得蘇家蒙羞，老爺對此事定是心有芥蒂的。不過何姨娘也的確是可憐……”
“何姨娘難產那日，娘曾趁著混亂進去瞧過一眼，回來時面色慘白，腿腳發軟，不管我如何問她她也不肯說。”蘇檀回憶起那日，神色凝重。
“是了，那晚姨娘回來後便發起高燒，整整燒了兩日呢，可把我們給嚇壞了。”冬兒仍舊心有餘悸。
“我雖不知娘那日究竟在何姨娘那兒看到了什麼，但何姨娘去後沒多久，我們便被趕出了內院，搬來這處偏院住著。”
冬兒腦子裡的許多東西慢慢浮現，似乎被一根看不見的線隱隱串聯了起來，細想之下，越發心驚肉跳：“姑娘，你的意思是何姨娘的死不是個意外？難道咱們姨娘發現了什麼？”
蘇檀不置可否：“總之事有蹊蹺，何姨娘的死絕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我只是擔心娘她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遭人記恨上，依我孃的軟弱性子，怕是早晚逃不過這一劫。”
冬兒跟在蘇檀身邊這麼久，自然不是個蠢笨的，她立刻明白過來蘇檀口中的那人應該是周氏。
冬兒用壓得極低的聲音說道：“姑娘，我只是疑惑，如果夫人真的要對姨娘動手，早該動了，為何這幾年都沒有絲毫動靜呢？”
“一則是她尚不確定我娘那晚是否真的看到或者發現了什麼，二則我娘她安分守已，從未有過任何出格言語舉動，三則……”蘇檀沉吟了一會兒，“她早在暗中有所佈置，劉媽媽恐怕已經在為她通風報信了。”
此話一出，冬兒大驚失色：“劉媽媽？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