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關上,已經是滿目瘡痍,橫屍遍野。關內城樓上收殮遺骨的將士沉默寡言,一片哀慼。

“可有見到範大人”張疑四處詢問將士,得到的都是搖頭沉默。

“先生”一個熟悉的聲音,是韓辰宵。

張疑,跑過去,抓住他的手急問。“可有見到範大人”

“先生,大人他在別院”韓辰宵臉色凝重。

“他還好吧”見他臉色不對,張疑急急的追問到,

韓辰宵到嘴邊的話像是有千斤重,幾經欲言又止,才說了出來,“大人中了埋伏,箭上淬了毒”。

張疑的臉色霎那間變的極為難看,身形微顫。

韓辰宵反手一把扶住了他。

“先生,你沒事吧”趙鳳隨急忙扶住他。

趙鳳隨感覺先生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才沒有癱軟下去。好一會兒,才跌撞著向別院走去。

趙鳳隨跟了上去來到別院,就看見大盆的黑血從房間裡端了出來,僕人腳步匆匆的來回忙碌。

張疑停在了院中央,他感覺自已呼吸都凝滯了。不敢再往前一步。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直到大夫走了出來,說到“範大人已經醒了”

張疑像是猛然驚醒般的起身跑了過去,卻在門口頓住了腳步,良久,他才推門進去。

範大人靠在榻上,卻是軟塌著身子,嘴唇沒有了一絲的血色。 看的出他是強撐著身體。

用盡最後的氣力才勉強的靠在那裡。面前放著昨天還未下完的殘局。嘴角擠出來一絲笑容“奉之,你來了”

張疑瞬間紅了眼眶,他無言的走過去,在榻邊坐下。

“奉之”範大人似乎有著千言萬語。

“奉之,以你的才情本就不該守在這裡,回南都去吧”範正艱難的說著話語,沒說一個字似乎都要耗盡他所有的力氣。

相識相知,他在這裡為他耗費大半輩子,為他所束縛。他本不該如此的,他本該有更好的前程。更為廣闊的天地。

張搖搖頭,知道他要說什麼,可他不要聽這些,人一旦有了感情就變得貪心,變的怨恨,變得不甘。生出貪嗔痴。他要他好好的活下去。

“你知道,我不想聽這些”張疑泫然欲泣。他自已的選擇 ,他甘願如此。

範正嘆了口氣。縱然知道他張疑的所想,所求,他還是希望他回到南都去。這輩子。為了他,為他做的已經夠多的了。

張疑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咬緊了嘴唇,伸手去撥弄棋碗中白色的棋子。聲音低啞“陪我把這棋下完吧”

張疑淚眼模糊,不敢抬頭去看範正。半輩子都這樣下過來,為什麼,突然就要丟下自已。

範正吃力的拿起黑棋,棋子卻在他的指間滑落。

“看樣子,有要輸了”他嘆了口氣的笑笑。

“我讓你”張疑極盡溫柔。抬手去執白棋,棋子和淚水一起滴落在了棋盤之上。

範正伸手想要去擦拭眼前人淚水,可是抬起來的手似乎是萬斤之重,怎麼也觸碰不到他的臉。最後只能無力的擺擺手道“都出去吧,我和先生還有話要說”

趙鳳隨跟著韓辰宵退了出去,反手關上門。他虛脫般的癱坐在院中。

韓辰宵在不遠處,靠在院外的門框上,仰頭看著天空,

院子裡靜的可怕。

緊閉的房門裡傳來隱隱的啜泣的聲音。

過了許久,許久,房門終於開啟,張疑從房門中走了出來。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清瘦的身上,說不出的憔悴,彷彿身上的精氣神都消散了去,形容枯槁。

他面容平靜的說道“我想沐浴更衣,沒事,不要進來打擾”他朝著院子側面的廂房走去。

趙鳳隨看著他搖搖欲墜的身影,平靜的讓人害怕。擔心的道“先生”

張疑回頭,給了他一個極淡的笑容,最終什麼也沒說,彷彿天地間所有的事情都和他再也沒有任何關係。關上了房門。

整個院中再次悄無聲息。直到房中傳來僕人尖銳的哭喊聲“大人”。

翌日。馬上的韓辰宵一身素縞,臉上全無平日時嬉笑的表情 ,一臉肅穆。身後護著靈柩的馬車的隊伍連綿不絕。

“先生走的很安詳”

趙鳳隨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先生也走了。可是他又隱約又明白先生的選擇。

這個世界沒有了範大人,先生一定會很孤獨。

“韓大哥,你心中可有怨恨”

韓辰宵的自嘲般冷笑一聲,“怨恨什麼,北朝人。”

“還是朝廷?”他反問的話就這樣直白的說出了口。

北朝人固然可恨,該殺,可他現在只是覺的悲涼。

如果範大人帶了足夠多的將士。這一切是不是都將不一樣了。

謝宛被困北幽關。範大人練兵多年,卻調不動兵卒,這難道不是大靖武將的悲涼嗎。

趙鳳隨一時間無話可說,那不是就他潛意識的想問出的答案?是這個朝廷出錯了。可是從小生在皇室,可他一時間都無法接受這個答案。

範大人的死,是這個朝廷的錯,是他們皇家的錯,是他們制度一開始就是錯的。

氣氛沉默了下去。將士哀慟的哭聲不絕於耳。

趙七聽到風聲,這兩天在院子裡是望眼欲穿,終於見到自家公子回來了,他跑過去抱住趙鳳隨。“公子,你終於回來了。”

見他一身素縞,頭上攢著白花,“公子,你這是?”趙七張著嘴巴,話到嘴邊,卻不敢問出口。

“大人,和先生都走了”

趙七整個身體如同遭了雷擊一樣 的愣在了那裡。

趙鳳隨覺得自已的眼睛又溼了起來。他不想在趙七的面前掉眼淚。

他吸了一下鼻子,連忙轉移話題問到,“阿載醒了嗎”

趙七回過神來,“公子,忽延公子走了。”趙七委屈的扯嗓子,帶著哭腔說道。

“阿載走了”像一時間沒有反應來一樣。

隨即向他的房間跑去,開啟房門,裡面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沒有。

連阿載也走了趙鳳隨感覺自已的心裡被強行破開破了一道裂縫。,裡面的寒風不斷呼嘯而過。

他神情呆滯的,茫然四顧。

“公子,你可別嚇我了,忽延公子只是被帶走了,他沒死,沒死。”見公子如此丟了魂魄般。趙七焦急萬分。他扯著趙鳳隨的衣袖下想要叫醒他。

“被誰帶走了”

“他們送謝小公子回來的時候,就強行帶走了忽延公子,我攔都攔不住”趙七哭喪著臉,委屈巴巴。

“算了,沒事就好,走了也好,也好。”自言自語的呢喃著。可是為什麼不等等他,告個別也好啊。

此刻他覺得這幾日的疲憊,讓他的身體好重,好累,好累,癱坐了下去。

“隨哥哥”

“謝里”他茫然的尋找這聲音的來源,廊下紅腫著雙眼的謝里站在那裡。

“隋哥哥”謝里一直壓抑情緒徹底的繃不住了,他跑過去,伏在趙鳳隨身上嚎啕大哭。

趙鳳隨眼睛裡酸澀再也擋不住,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西關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北幽關換了新防務大人,韓辰宵有功,晉升為西關大將軍,接受一切軍務,駐守西關城。可不到短短几日,不知為何。又被降為西關城的守將。

範大人的死,所有的人都是諱莫如深。朝廷追封他為西北王。

多數的時候,趙鳳隨都在城樓那裡眺望著北幽關的方向,他在看什麼,還是在等什麼,有時候,他自已都不清楚。

有時候,韓辰宵就站在他的身邊,用一如既往的調笑語氣說著他,“是不是要成一塊石雕了”

他的身份被監軍大人,弄的人盡皆知,京城也不斷來信催促他快些回去。都快出來兩年了,也是時候回京。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趙鳳隨看著遠方天空的晚霞,一如那日一樣,豔麗的不可方物。

“隨哥哥,我不想回南都城,我想留在這裡”不知謝里何時上了城樓。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這些時日以來,謝里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少了往日的天真無邪。眼神中多了一些陰鬱的神色。

“可是,謝里。我答應過謝姐姐要帶你回南都的,何況”趙鳳隨極力的想說點什麼。,

謝里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阿姐的意思,他想我一世安穩,”說起謝宛, 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

“阿姐的所願並非是我想要的,身為謝家兒郎,我不想謝家一門忠義在我這裡斷送”他的眼神中有著不合他他這個年紀的堅決。

謝宛離開的那一刻起,有阿姐的庇護的時候,他可以有更多的 選擇,可是在阿姐的離去的 那一刻,他就沒有了選擇,他只能成為謝家的謝里。

世代祖訓,護佑大靖。幾代護國,初心不改的謝家。

似乎知道他在擔心什麼,“韓大哥會照顧我的,”

趙鳳隨望向城闕上韓辰宵,有他在,他自是放心的。可終是負了謝宛所託。

趙鳳隨離去那日,風塵很大。遮天蔽日的黃沙滾滾。

前面是北幽關在黃沙中若隱若現。君王的千秋霸業,將士的榮辱系在那小小的方寸之間。

來時鮮衣怒馬的少年郎終還是嘆了口氣。神情落寞。坐上了回南都馬車。

與此同時的,一隊人馬正正朝著西關城的方向,疾馳而來。

忽延載拖著身子,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應該要告別的啊,就算是要回北幽,也要告別的。

在西關城前,他們遇見了韓辰宵。

韓辰宵用手指了指西關城相反的方向,“追不追的上,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阿載,你慢點啊,你這樣疾行,當心傷口裂開”

忽延載的馬在前方絕塵而去,後面的馬緊跟隨後,所過之處,掀起煙塵滾滾。

“此去都是大靖管轄的地界,前面過去就大靖的官道了。我們也不方便跟行, ”

是啊,如果不是韓辰宵,他們連西關城也是過不去。

忽延載停住了自已的馬,他漸行漸遠的馬車,消失在了自已眼中,

沉默的調轉馬頭,隨即消失在遮天蔽日的黃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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