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02章 油爆之術
崔漣面色不動,依然將魚袋開啟,而後問:
“學徒之說,大可不必。”
“我今日定下明日所有菜品,這個如何?”
沈知素眉毛微微抬高,而後又笑眯了眼。
“郎君卻來四兩撥千斤?”
她自然不會將錢往外推。
“若定明日的菜餚也不是不可以……”
她悠然的說:
“只需今日付錢一千當定金,明日第一個來排隊即可。”
說到這裡,她有意無意的對那俊俏郎君笑笑。
“好叫郎君知曉,本店客人皆殷勤,子時就來排隊麼……也是有的。”
她臉上的笑意加深:
“郎君說不定需要半夜排隊哦。”
“若是被別人搶了先,郎君就不能買到所有菜品啦。”
想偷師她的油爆之術,還不得付出點代價?
就怕他偷師半天,竹籃打水一場空。
然而崔漣聽後卻不為所動,只是探手從小小的魚袋裡取出來一千文錢。
嘩啦。
銅錢落入沈知素的指尖,那質感卻令她微微一愣。
這時那俊俏郎君已利落的轉身走了出去。
抓著銅錢的沈知素急忙追了出去:
“等等,你這錢不對勁——”
等她跑出店外,卻見國都街頭人來人往,哪裡還有那人的影子?
*
後宅,堂屋,桌旁。
沈知素面前一千銅錢,已經被她看半天了。
王三娘採購食材回來,見女兒對著錢相面,有點疑惑的問:
“怎麼,收假錢了?”
沈知素一手托腮,一手緩緩捏起銅錢,困擾的回答:
“不是。”
“恰恰相反,收到良幣了。”
她舉起一枚銅錢放在日光下,圓形的銅板閃耀著黃金的色澤。
掂在指尖,質感平滑,分量沉重。
“這錢……是純銅的。”
沈知素疑惑的將錢幣翻來覆去,把一堆銅錢弄得嘩啦作響。
牡丹國別處她不清楚,但這國都的銅錢是什麼質量,她還是知道的。
一枚銅錢裡若能有一半的銅,那都算得上優質了,更何況她手裡這一千錢是純銅的?
純銅難得,因此昂貴。
可以說,俊俏郎君給的這一千錢,在外面都可以兌換三四千劣質錢了。
所以,她才說“錢不對勁”。
王三娘便笑:
“收著好錢了還不高興?”
沈知素疑惑的回答:
“高興是高興的,但是……我怕其中有詐啊。”
女兒的話,把王三娘也說蒙了。
“這能有什麼不妥?”
沈知素收起那一千質地絕佳的銅錢,神色慎重:
“媽,你不知道,國都三大酒樓之一的夥計連連來咱們飯館偷窺。”
“有顧客說,這酒樓的少東家俊美絕倫,而且手段頗多。”
“我疑心,這是人家下的仙人跳,怕他有什麼後手……”
“這銅錢,怕不是什麼珍稀的銅器熔了以後,私鑄出來的吧?”
*
轉過天來,晨光剛剛露出個頭,沈知素就從後院悄悄跑到前邊小飯館裡,透過門縫往外看。
往常這個時候,小飯館外面早就排開長龍了。
等著吃菜的食客,說不定都已經排出去了半條街。
然而今天門外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沈知素秀氣的眉毛皺了起來。
打門縫裡往外瞅了半天,最終她茫然的喃喃自語:
“莫非那個人使用了鈔能力,把所有來買菜的人都給勸退了?”
如果這樣的話,倒也說得過去。
把別人都搗鼓走,那麼他幾點來都行。
就算是起床遲了,也不用擔心別人會搶了他的位。
這樣想著,沈知素就悄沒聲的拉開了門。
然而她剛探出腦袋,就對上門外一個人的視線。
卻見昨天那給錢的俊俏郎君負手而立,面容平靜,眼神狐疑的和她看了個對眼。
果然他是第一個,且是唯一一個客人。
沈知素就下意識的往回一縮。
但很快的,她恢復了鎮定。
“早。”她笑容燦爛的衝著人家打了個招呼。
只見眼前這位郎君身上換了一套衣服,鶴氅羽衣,看上去輕盈的仿似神仙中人。
聽到她的聲音,對方緩緩頷首。
“不早了,小娘子該開門才是。”
沈知素抿了抿嘴唇,淡淡的笑著說:
“巳時營業,恕不提前。”
說完之後,她當著俊俏郎君的面,又合上了門板。
崔漣:………
他黑羽似的睫毛緩緩扇動,目光所及之處穿透了門板,穿透了過道。
然後看到院子裡的小娘子開始吃飯。
他清楚地透視到她三口兩口喝完一碗粥,然後在院子裡開始切配食材。
崔漣神色一整,目光微凝。
他著意細心的觀察,想捕捉到少女如何處理那些食材,才能做出來擁有濃烈煙火味的食物。
隔著門板牆扇,崔漣透視到院中人的所有動作。
只見那女子運刀如飛,三兩下之間就將一整隻雞切成了肉絲。
院子裡面,沈知素正在跟母親聊天。
“今天做油爆芹菜雞絲,”她把切好的雞絲放入小盆。
“還是上漿爆,媽你今天多洗點面,多出點小麥澱粉。”
她的聲音被門外的俊俏郎君真真切切聽了去。
崔漣發現,少女的口齒清晰,傳到他的耳朵裡,每個字都能聽懂。
然而連在一起,卻讓他無法分辨其中的意思。
“上漿爆?小麥澱粉?”
崔漣若有所思,陷入沉吟。
“莫非是什麼天才地寶?”
刷,他的視線再次透視小院裡面。
然而那少女卻又一勁忙碌起來,再不多話。
讓他的疑問不僅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濃。
*
沈知素處理好所有食材,也就到了營業的時間。
她開啟小飯館的門,再次對上俊俏郎君清冷的目光。
——這傢伙莫非一直站在門外沒挪窩?
“郎君都不去吃早飯的嗎?”
這樣問著,少女將手往店內一指:
“好了,本店開門了,請進請進。”
崔漣淡淡的掃了她一眼,濃密纖長的睫毛之下,雙眼古井無波。
他緩步走進了小食肆。
這地方非常侷促。
裡面只有兩張桌子,四張條凳。
敞開在外面的廚房就佔了店裡一半的地方。
留意到他的視線,沈知素下意識的介紹:
“本店乃是明廚”。
廚房的設定簡簡單單,一覽無餘。
崔漣於是點了點頭。
卻聽少女有意無意的說:
“若是以為能從明廚之中學到什麼手法技藝……那郎君可得打起精神來了。”
“本店這油爆之術不是你買幾十份菜品就能學了去的。”
說到這裡,她目光流轉,帶了一絲的不懷好意:
“你若是單憑看就想學去我這門手藝,那不得花個幾十萬錢?”
眼看俊俏郎君一臉莫名其妙地盯住了她。
她胸有成竹的笑了:
“所以我說你啊,不如掏一萬錢來當我的學徒。”
“再幫我打雜個十年八年的……”
“我保證傾囊相授,包教包會,把秘訣要點全告訴你。”
“那豈不省錢又省事?”
崔漣平靜的挪開目光,把視線落在灶臺上。
“勿要多言。”
“速速油爆。”
沈知素想拐個牛馬的算盤落空。
她只得撇了撇嘴,站到了鍋臺旁邊。
轉念一想,對方或許只是單純的人傻錢多?
她的心氣又平了。
食材在開門前都已經做過了處理,單隻這一點,任憑這人想破腦袋都不會想到菜餚好吃的秘訣在這裡。
“那我可就開火了啊。”
這樣說著,沈知素忽而又對俊俏郎君伸出了纖手。
崔漣睫毛微微一挑:?
沈知素坦然的說:
“本店一向是先收錢再炒菜。”
崔漣眼眸如同秋水般晃了晃,臉上神情微微一沉。
沈知素藝高人膽大,才不管對方是不是甩臉子,只一味伸手要錢。
“你不是訂了今天所有菜品嗎?本店一天出二十份菜品,今天是葷素搭配的菜餚,一份一百錢,所以你還要再給我一千錢,我才能開火炒菜。”
崔漣把視線從那口鍋上挪回來,清冷的目光落在沈知素雙眼之上。
他跟她對視一眼,掏出了魚袋。
然而沒等他把錢從袋子裡拿出來,沈知素就朗聲加了一句:
“給我銀子,不要銅錢。”
崔漣修長的手指停在魚袋上,他忽而審慎的問:
“小娘子,你對別的食客也是如此嗎?”
沈知素穩穩的伸著自已的手,臉上卻笑得十分坦然:
“本小利薄的小生意,讓郎君見笑了。”
說完這句她笑容一收,虎視眈眈:
“掏錢吧,沒錢我可不炒菜。”
崔漣嘴角一抽,修長手指在魚袋裡輕輕一掃,捻出一隻小小的銀錠。
銀錠無聲無息自他的指尖落到少女的掌心。
沈知素的眉目就是微微一挑。
——這銀子的成色和那銅錢的成色一樣,純粹,上佳。
一看就是沒有摻雜質!
不動聲色的將銀子收起來,沈知素終於蹲身開啟灶門,準備做菜。
她這爐灶都是特製的。
燒的也是上好的銀霜炭。
所以她的菜餚才會比別家貴上四五倍。
崔漣深深地盯著少女的動作。
卻見那爐子裡面燒的炭火通紅,居然沒有一絲煙氣。
沈知素忽而一抬頭,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她有意無意的說:
“好叫郎君知曉,我家所用的炭都是煉過的。”
“肯定不會讓李使君宴請貴人之子那樣,讓新鮮菜餚染上不該有的柴火味道。”
說到這裡,她聽見了俊俏郎君疑惑的聲音。
“李使君宴請貴人之子,又是什麼典故?”
這時候鍋熱了,沈知素飛快的將食材入鍋,口裡卻依然能夠從容應對:
“李使君受貴人之恩,就想請他家孩子好好吃頓飯,買了駝峰猩唇魚翅各種珍貴食材請客,誰知那些貴公子卻都難以下嚥。”
“後來有個叫聖剛的和尚問那些貴公子為什麼吃不下去李家做的飯——你猜怎麼著?”
少女聲音清脆,口齒伶俐,三言兩語,聽得人心馳神往。
崔漣不由自主便問:“如何?”
沈知素笑著把菜餚出鍋,鍋勺輕輕一顛,菜便落到盤子上。
她笑眯眯的說:“那些貴公子回答,李家菜裡面有柴火味,才令他們吃不下去。”
說完之後,她將盤子往前一推。
然後低頭準備第二份菜餚。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油爆第二份菜的時候,崔漣不動聲色的拿起第一份菜品,輕輕嗅了嗅。
而後就將其塞進了小小的魚袋裡。
等少女把第二份菜品擺到俊俏郎君面前,才驚訝地發現——
“盤子呢?”
“我那麼大一個黑陶盤子呢?”
回答她的,是俊俏郎君開啟魚袋,從裡面又取出來一錠銀子。
他言簡意賅地說:
“你那盤子,我一併買了。”
沈知素啞口無言。
拿起那錠大了一號的銀子,她神色莫名的搖了搖頭。
“三大酒樓就那麼錢多的嗎?”
少女咕噥一句,嘴角不由自主往下撇了撇。
萬惡的有錢人!
一邊埋頭油爆,她一面感嘆:
“門外藏了你家店的夥計是吧?”
“我出一盤菜,你家端走一盤菜是吧?”
崔漣垂眸仔細觀察她油爆菜品時冒出來的煙火氣,神色凝重,卻是顧不上回答她的話。
煙火嫋嫋,紅塵喧囂。
明明爐灶下面的柴炭沒有一絲煙氣。
可這鍋裡面冒出來的卻是滾滾之煙。
煙火之氣蒸騰上升融入牡丹國國都的紅塵。
將本來就厚實凝重的紅塵渲染的迷離朦朧。
在這紅塵煙火氣之中,卻有一縷若隱若現的黑色魔氣。
每一次當他的神識想要捕捉到那魔氣的蹤影,卻就有摻雜著油爆味道的煙火氣擋住了那東西的痕跡。
倏忽東西,倏忽南北,總是失之毫釐。
見狀,崔漣的唇角微微緊繃了起來。
二十份菜品轉瞬做完。
二十個盤子也消失不見。
埋頭做菜的沈知素終於抽出空來抬頭,歪著腦袋往門外看了又看。
“二十份菜都讓你傢伙計端走了?”
他們腿腳可夠快!
崔漣收回神識,視線流轉,神色肅然的對上少女的視線。
“我想買下沈記食肆,出個價吧。”
他說的心平氣和,沈知素聽得心花怒放。
她的臉上露出燦爛陽光的笑,輕輕的拍了拍巴掌。
“就等你這句話!”
“都開店一個多月了,也該我發財啦。”
歡呼完這句,沈知素對俊俏郎君仰起一根手指:
“郎君是個爽快人,那我就不漫天要價,落地還錢了。”
她眉眼彎彎,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一百萬錢,這店就賣你哦。”